彷彿度日如年,他趴在窗臺,守著那一樹花骨朵。
過了兩天,日頭又暖了些,他從熟睡中醒來,驚喜地看見忍冬花開了兩三枝。細弱蜷曲的花瓣,一絲絲一條條恍若絨羽。
師尊,你要回來了麼?
他看見鬼侍急急匆匆從迴廊裡過,往他的寢居來。是師尊回來了麼?他想。他匆匆忙忙站起身,鞋忘了穿,赤著足走下腳踏,跌跌撞撞趕向門口。推開門,正好看見初一,他手裡捧著百里小嘰。
百里小嘰跳進屋子,艱難爬上月牙桌,它的肚子鼓鼓囊囊,好像裝了什麼東西。
「師尊呢?」謝尋微問。
百里小嘰捂著肚子,嘔出一塊半個拳頭大小的紅色石頭。那石頭是蓮花的模樣,謝尋微認出,這是失去了火焰的六瓣蓮心。
「天音告訴我們,六瓣蓮心的作用是修復,它不僅能作用於鬼怪,也能作用於生人。植入它,它就可以排出你體內的牛毛針。」百里小嘰說,「蓮心在你師尊體內溫養數百年,養得比火還燙,他把火焰給熄了,讓我給你送過來。」
謝尋微怔怔拿起那顆小石頭,暖乎乎的,彷彿還帶著師尊的溫度。
「師尊呢?」他又問。
百里小嘰嘆息,「他不來了,你給我一具肉身,我把蓮心植入你體內。」
「他在哪兒?」謝尋微問。
百里小嘰搖頭,「不知道。他還要去超度阿蘭那,此刻想必在路上了吧。」
謝尋微的心寂寂的,空空的。他想師尊好狠的心,竟一面都不肯見他。想必西難陀天音告訴了師尊一切,師尊既然得知醫治他的辦法,必定也得知超度兇魂的手段。超度完阿蘭那,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師尊自己?這個絕情的傢伙,最後一面也不施捨給他麼?
赤足踩著地磚,腳底冷得像一塊冰,他心裡彷彿也臥了一抔雪。
他回眸,道:「初一,傳我命令,向江左傳出師尊已被西難陀天音度化的風聲。闔府舉白幡,披麻衣,追悼師尊英靈。」
初一不明就裡,「郎君?」
「按我說的做便是,」謝尋微摩挲著六瓣蓮心,將它按在冰涼的心口,「聽說姨母最近身子大好,已能自如說話了。去,讓仙門百家告訴她,師尊再也回不來了。她若想要報仇就早點來,莫等我死了,她的仇就再也報不了了。」
百里決明被度化的訊息傳遍江左,大大小小百十來家仙門額手相慶。五十多年來,江左仙門被百里決明踩在腳下過日子,不論是世族管事,還是一家主君,都要覷著他的臉色賠笑。好不容易封印他八年,誰曾想他又捲土重來,天都山一戰袁家上品子弟幾乎死個精光,更無人敢觸百里決明的黴頭。
江左累世仙門,世家大族,竟被一個惡鬼逼到如此境地,傳諸後世,不免笑掉他們的大牙。如今百里決明度化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大氣。百里決明的喪儀不日就要舉行,仙門都在互相遞話兒,問對方去不去。他們怕控制不住表情,喜形於色,那就尷尬了。話兒傳到姑蘇喻府,喻鳧春失落地喃喃:「表妹一定很難過,娘,咱們去麼?」
喻夫人坐在輪椅裡,目光陰毒,「去,當然要去。不僅我們要去,江左有頭有臉的門戶都必須去。」
潯州別業,奴僕攀上木梯,用長長的木頭挑子將絳紅紗燈取下來,換上牛皮紙糊的白燈籠。靈堂設在正廳,空空的一副黑漆棺材擺在白廬帳裡,前面供桌上擱著金漆香爐,裡面插了幾根零零碎碎的香火。謝尋微披麻戴孝跪在前頭,孝帽子掩住的臉比紙還蒼白。
仙門各家主君陸陸續續進來,接過他手裡的香插進香爐,末了例行公事般地補上一句:「節哀順變」。白幔子底下覷著謝尋微,不為百里決明感到悲傷,只為這女郎感到憐惜。百里決明走了,就算沒有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