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發現得太晚了,他的母親已然被惡鬼詐惑,功法紊亂,走火入魔,人鬼不分。下人叫她瘋子,在她發瘋的時候用鎖鏈銬住她的手腳。爺爺逼迫父親殺妻,從穆家旁支擇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送上父親的床榻,意圖讓他忘記對阿母的情誼。
父親下不了手,決意驅邪。他灌阿母喝符灰水、給阿母放血、用紅線綁住她的手腳……一切方法用盡,統統無效。穆知深看著他的阿母被關在籠子裡,像一隻牲畜一樣爬行,殷紅的嘴裡吐出男人的陰險笑聲。
最後,父親將阿母囚在穆家地堡,期盼祖先英靈鎮壓那虎視眈眈的惡鬼。阿父帶他遠上抱塵山,一面是為了請百里前輩收他為徒,帶他遠離鬼怪的侵擾,一面是為了請大宗師出山,降伏穆家堡的惡鬼。可是爺爺顧念家醜不可外揚,趁阿父離家,派人開啟穆家地堡,想要殺人封鬼。五個穆家族老,二十個穆家上品弟子聯合佈置陣法,終究沒能敵過那洶洶惡鬼。阿母從陣法中脫逃,屠家滅門,遍地染血。
他記得那最後一天,當他和父親回到穆家堡,一切已經無可挽回。漫天的秋霜,漫天的風,血光映上天穹,照出遍天紅霞。父親脫了他的上衣,露出大宗師繡在他身上的惡煞紋身。猙獰的紋繡發出青色的光,鬼頭的獠牙似乎要穿出他瘦弱的胸膛。
「跑出去,深兒,用力跑出去。」
「那你呢?」
「你是男子漢,一個人也沒有關係。」父親撫摸他的頭頂,眼底鋪滿哀霜,「你阿母和小妹需要阿父陪著呀。深兒,你可以自己一個人,對不對?」
他可以麼?他真的可以麼?
他摩挲著粗糙的鯊魚皮刀柄,閉上眼。為什麼男子漢就要一個人?如果讓他選擇,他情願死在十六年前那個晚上。那樣,即使是死亡也是一家團圓。
今年他二十八歲了,他終於可以像他的父親一樣拔出強悍如狼爪一樣的刀。所以他回來了,回到這命中註定的死地,赴一場不會有結果的團圓。他選擇幫助謝尋微不是因為什麼正義什麼氣節,而是因為他知道與至親摯愛別離的苦痛。謝尋微臥薪嘗膽八年,他踽踽獨行十六年。他知道一個失家的小孩兒必將孤獨前行,他也知道他將用畢生尋回他失去的家園。
「你們快想辦法離開這裡吧。」穆知深低頭整理自己的包袱,低聲道,「我們在此分道揚鑣,祝你們好運。」
他轉身要走,往甬道深處去。黑衣黑髮的男人,彷彿稍不注意就會融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裡。喻聽秋覺得他能和謝尋微做朋友是因為他們兩人都喜歡找死,哪裡容易死專往哪裡去。她舉起祖宗劍,狠狠敲在他頸間。
穆知深的背影滯住了,緩緩回過身,冷冷地看著她。
四下沉默,十分尷尬。喻聽秋納罕道:「你鐵打的?這麼敲都不暈,要不再讓我敲一回?」
男人沒吭聲,身子慢慢矮了下去,最後砰地一聲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喻聽秋踢了踢他的身子,「老孃要和你談情說愛,豈有讓你跑的道理?」她招招手,把初三叫過來,「你負責揹他。」
「……」初三問,「二娘子方才說有法子?」
「有啊。」喻聽秋猛然出拳,一拳砸在血泥脫盡,黑石裸露的牆壁上。石塊骨碌碌掉落,塵灰四起。沒人能想到這女娃的力氣這般大,鬼侍們面面相覷,倘若不用術法,饒是他們這幫鬼侍也沒法子一拳把三尺厚的石壁擊碎。方才喻聽秋用的是蠻力,這力氣得是有多大?
待煙塵散盡,風燈的光徐徐穿透黑暗,一個狹窄的木製地道落入他們眼中。喻聽秋率先爬進去,道:「方法簡單得很,我們不走鬼母留的路,走我們自己的路。」
初三無話可說,背著穆知深爬進地道。這地方被血泥侵蝕得不多,灰塵遍地,還有厚如羽毛的蜘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