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心中有愧,日日鬱鬱寡歡。他放棄了留駐容顏的功法,更名『無渡』警戒自身,走遍大江南北,尋找超度阿蘭那和靈兒的辦法。尋微,我們曾發大願超度天下兇魂,如今連自己的親人都渡不了,多麼諷刺。」
裴真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哀慟,問:「然後呢?」
「直到我們從鬼國裡搬出了殘餘的典籍經卷,我們知道了『西難陀』。數次往返鬼國,我們損失了無數弟子。我們拷問千眼守衛,它們對我們恨之入骨,遲遲不肯吐露瑪桑祭祀的秘密。我們剝開它們的繃帶紗布,用三昧真火燙它們的三張面孔和眼睛,它們才告訴我們去往西難陀的路線。」百里小嘰道,「尋微,瑪桑和天音緊緊相連,它們的神話並非空穴來風。三面千眼屍、阿蘭那的三種法相,都和瑪桑的往生傳說有巨大關聯。」
裴真低聲道:「人死之後,將看見一生的歡喜,一生的憤怒,最後歸於永恆的寂靜。」
「我們開始復原瑪桑人覲見天音的步驟,瑪桑聾者要帶四陰童子前往西難陀,我們就四處尋覓四陰童子。然而中原將四陰童子視作修煉得道的利器法門,四陰童子每次降生都會被他的父母親人活活捂死、摔死、淹死,我們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存活下來的四陰小孩兒。最終我們決定直接進入西難陀,我們一共嘗試了五次,殺邪怪、醫怪疾,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走得更遠,死的人也更多。」百里小嘰語氣蓄滿悲痛,「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你們最終還是成功了,不是麼?」裴真道。
「不錯。第六次,就是你在穆家堡銅鏡裡見到的那次。抱塵山子弟已經死絕,原本我們已經做好讓你師尊完成我們未竟事業的打算。最後我獨自一人進入西難陀,我成功了。」百里小嘰道。
裴真的手指猛然收緊,他緊緊盯著百里小嘰,不發一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害怕靈兒被超度,你將和靈兒訣別,對麼?」百里小嘰說,「不要害怕,孩子,你必須勇敢。就像靈兒,他也必須要勇敢。他死於六歲,來到人間匆匆一瞥就闔上了眼,他不曾長大,不曾交過朋友,不曾愛過誰。生、老、病、死,他跳過了人生的中程,直奔死亡。尋微,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
「所以你把你的肉身給了他。」
百里小嘰輕輕點頭,「給他我的軀體,給他我的名字,給他我的身份,但我沒有給他我的過往。我們要完成他生前的心願——長大。他將自己活,自己長大。他或許會成為一怒而天下懼的大丈夫,也或許會無所事事每天為明天吃什麼而發愁。他或許會濟世扶微行天下之大道,也或許會兩耳不聞窗外事,睡到日上三竿起。沒關係,都沒關係。只要他嘗遍喜怒哀樂,歷經快樂與痛苦,知道什麼是生,他便會知道什麼是死。
「當他了解一切,我們就會開啟他記憶的封印。五十八年前,我在西難陀告知瑪桑陰魂你師尊終有一天會來到這裡,請他們屆時幫忙指引。我帶走一個瑪桑鬼怪,置於穆家地堡守護西難陀的秘密。又以連心鎖傳訊,告知兄長我接下來的計劃,教他如何度銀針給仙門百家,封鎖我重傷將死的訊息。
「接著我服下了老材香,初初成為鬼怪,我沒能像靈兒那樣保持神智清明,我失去了自我。兄長將我接走,按照我們之前的打算,將靈兒的魂魄移入我的肉身,還要封印靈兒的記憶。棘手的是,這個封印必須讓他自己無法察覺。兄長想了個法子,他將封印符紋印入肉身的骨骼,所以我的肉身既是靈兒的皮囊,也是靈兒記憶的封印。當靈兒離開這具肉身,就會想起過往的一切。
「靈兒和阿蘭那是天音靈媒,甫一成為鬼怪就是鬼中惡煞。而我和你父親一樣,須得重新修行。你父親在鬼國花了多久,我不清楚,我花了五十餘年的時間才找回神智。」
裴真嗓音發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