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把你給慣的。」走幾步路的工夫都不願意,百里決明很無奈,萬分想念以前那個給他端水洗腳的尋微。
「人家卸了妝了,你不可以偷偷跑進來看我哦。」謝尋微的影兒映在步障上,黃油油的光圈著她,像皮影戲裡的角兒。
她們這些高門貴女有不上妝不見人的毛病,況且她不說百里決明也知道分寸,孩子是大姑娘了,他得避著點兒。百里決明道:「不看你,放心吧。」
她睡下了,漸漸聽見悠長又清淺的呼吸。影子隨著呼吸而起伏,很安心,不設防。
百里決明把尋微的洗臉水潑進大雨,蹲在門檻邊上發呆。發力於目,極目遠眺,外頭,隔著珠簾似的簷溜,一個紅衣的女人赤足站在雨裡。黑而長的發遮住臉,看不清容相,不知道是鬼母的第幾重分身。
他沒同尋微說,這個女鬼跟了他們一路,沒有靠近,也不發難,單影子似的跟著,像煙霧一樣飄忽。他們之間永遠保持著三丈遠的距離,無論雨打風吹,她只是默默跟在遠處。雨聲劈里啪啦,銀光點點濺射,她的衣裳頭髮都已經濕透。不知為何,百里決明心裡湧起潮水一樣的悲哀,好像已經痛苦了很多年,心都泡爛了,無可脫,不可解。
尋微的小雞崽從檀木盒子裡艱難地鑽出來,撲稜著小翅膀爬上百里決明的腦袋頂,和他一同望著女鬼的方向。
「回去吧。」他輕聲說,「惡童不想見你。」
小雞崽:「嘰嘰嘰。」
無人回應,鬼怪依舊站在那裡。
他不搭理她了,低頭清點包袱裡的銀票。點著點著,忽然拉出一根素羅髮帶,象牙色的,素樸但講究。約莫是打劫裴真的時候不小心收進包袱的,湊近細細嗅,清清淡淡一截香味兒,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味道,聞著讓人平靜舒心。
一看就知道是裴真的東西,那傢伙總愛這麼打扮,端著架子擺譜,讓人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人畜無害。只有百里決明知道,他會在寂靜的夜裡蜷進百里決明的懷抱,薄裳半褪,媚眼如絲。玉一樣的肩頭燙上金色的燭光,握在手心叫人心醉神迷。
分明是個男人,髮帶怎麼能這麼香呢?用的什麼澡豆,什麼髮油?他想起裴真長而直的青絲,放下來的時候可以垂到腰後。裴真往他臂彎裡靠,頭髮就順著他的手臂鋪陳,光滑得像姑蘇綢緞,每到那時裴真發梢的香氣就好像格外濃鬱。
他繞著那髮帶,閉上眼,恍惚間似有漆黑的長髮流水一樣淌在他指間。
一霎間,氣湧如山。
他又忍不住看尋微那兒,起伏的側影投在白紗步障上,說不出的昳麗和靜謐。越看尋微越像裴真,慢回秋波的神態,一樣攝人心魄。興許是同一個屋簷下待得久了,兩個人越長越相似,瞧見尋微的時候,他總忍不住想起裴真。
想著想著忽然回過神來,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盯著自家徒弟的影兒瞎想什麼呢?他怎麼能把尋微當作裴真?!他是著了魔了,才會看著尋微發起裴真的夢來。
他將髮帶纏上手腕,打了個漂亮的結,最後用衣袖嚴嚴實實遮住。
謝尋微睡熟了,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見。
第74章 貨物(一)
第二天黃昏的時候到了抱塵山,時隔八年,業火造成的破壞仍舊沒有恢復。放眼望去,漆黑荒蕪的山坡寸草不生,用腳尖鏟鏟土,偶爾還可以翻出蒼白的骨頭茬子。他們找到無渡石屋的遺址,掛著綠藤的葡萄棚已經不在了,小書樓也只剩下幾根焦黑的朽木。無渡遺留的東西一隻手可以數過來,無非是破石頭爛木頭,並幾個從土裡翻出來的公雞碗。謝尋微枯著眉頭,不死心地轉了一圈,還指使百里決明把土層全翻了一遍,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現。
這裡也沒有線索,無渡爺爺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