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那鬆了一口氣,趴在案頭,小聲同他說:「阿弟,你要是覺得我哪裡不好,你就跟我直說,我會改的。那個……」阿蘭那躊躇了一下,臉蛋慢慢紅了起來,「你兄長那邊,你多替我說點兒好話。」
百里決明的筆頓住了,墨水滴落筆尖,在紙上落下一個漆黑的圓。
「為什麼?」他問。
「因為我,阿蘭那,」阿蘭那宣佈,「不出意外的話,將來是你嫂子。」
她的神氣光彩照人,她對自己充滿自信,相信百里渡也喜歡她,就算不喜歡她,遲早有一天他也會愛上她。
百里決明沉默了許久,將案上的紙卷揉成團,作廢。
「不要喜歡他。」
「為什麼啊?」阿蘭那問。
百里決明垂下眼眸,研磨墨水,濃稠的墨水映著他沒有表情的臉頰。他說:「他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好,我們都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好。」
「什麼意思啊……」阿蘭那愣了。
「沒什麼意思。」百里決明收起筆墨,起身往裡走,「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兄長都是瑪桑的客人,我們遲早有一天要回中原。」
「說不定阿渡會為了我留下來呢。」阿蘭那哼了聲。
他冷冷回眸,「阿蘭那,你的喜歡太魯莽。兄長有鴻鵠之志,絕不可能為你客居他鄉,甘心泯然眾人,做個籍籍無名的蓬頭小卒。如果我的預料沒有錯誤,兄長不日就要離開瑪桑了。」
他說的話沒錯,阿蘭那還沒有反應過來,百里渡已經來同她道別了。他說家裡有人去世,他要回家處理喪事。王君的頭風病還沒有痊癒,百里決明要待到他完全恢復為止,所以還能再待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捨不得百里渡,出來為他送行,又安慰他節哀順變。只有百里決明知道,死的不是什麼家人,而是他們的座師——中原的大宗師。昨晚他們接到訊息,幾個師兄弟都在往抱塵山趕,星夜賓士,不眠不休。
百里渡對他說:「若為兄身死,阿弟便留在瑪桑,不必回返了。」
「我和兄長一起回去。」
「你我之間,總有一個人要活下去。」百里渡揉他的腦袋,「不要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這麼不相信你兄長麼?若我成了大宗師,你便是我的長老。你我二人,必要滌清仙門,重振道法。」
他單膝跪在兄長跟前,一字一句,字字堅定:「兄長的路,決明為兄長平。」
兄長走了,他不再接診病患,清空了溪谷小院,回王寨居住。他成日心不在焉,阿蘭那也是,竟一反常態沉默了起來,趴在窗臺望著中原的方向,一望就望許久。阿蘭那每天都來王寨,好奇地撫摸百里渡用過的筆墨,用他的狼毫筆學寫中原字,宣紙上全是歪歪斜斜的「百里渡」。偶爾不小心睡著了,一覺醒來,臉上全是淚水。阿蘭那竟也學會哭泣了。
「你這麼喜歡他麼?」百里決明遞給她巾帕。
「是啊,就是很喜歡啊。」她抱著膝蓋,把尖尖的下巴擱在膝頭,「阿弟,我不想當天女了。我想和阿渡一起過簡單平凡的日子,做所有夫妻會幹的事兒。阿渡負責做飯,我負責洗碗。阿渡曬被單,我幫他牽角。阿渡練劍,我站在一邊誇他厲害。阿渡看書,他看左邊那一面,我就看右邊那一面。」
百里決明道:「你不認識中原字,世上沒有書一面中原漢文,一面瑪桑羽蟲篆。」
「我可以學呀,我這麼聰明,一定一下就學會了。」她給他看她寫的大字,全是「百里渡」,「你看,我寫得多好。」
寫得真難看,百里決明想,他四歲寫在泥地裡的字兒都比她寫的好看。
「阿弟,你說我和你兄長般配不般配?」阿蘭那問他。
百里決明低眸看她,不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