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早不允許存在了,窪狸鎮卻不同。殯葬時複雜的禮儀、奇異的風俗,近年來有增無減。有關死亡的事情,只有神靈的眼睛在看著。小葵白色的身影在街巷上活動了一年多,一年來一直提醒著全鎮人不忘悲哀。抱朴看見孝服就想到了死在東北的兆路。他明白,如果鎮上人知道了他和小葵的關係,怎麼也不會饒恕他。這叫乘人之危,奪人之妻。兆路有著奪妻之恨,可是他不知道,他死在了地底下。抱朴想到這裡全身戰慄。鎮上沒人知道,沒人想起沉默寡語的抱朴會做出雷雨之夜的事情。可是抱朴自己審判了自己。小葵終於脫掉了孝服,全鎮人都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老磨轉得似乎快了一些,小葵的臉色也紅起來。她常抱著小累累在老趙家的巷口曬太陽。有一次抱朴遇到了她,她熱烈的目光逼得他低下了頭。他轉過身快步走開了,從此永遠迴避了那個古老的巷子口。後來他親眼見到小葵抱著孩子跟叔父隋不召說話,隋不召的小眼珠雪亮雪亮,連連點頭。那一天夜裡叔父來到廂房裡,笑吟吟地盯住他看。抱朴恨不能立即將他趕走。他這樣看了一會兒,說:“你交好運道了。你也該有個家口。小葵……”抱朴蹦到叔父面前,尖著嗓子喊了一聲什麼。叔父聽不明白,抱朴面色冷峻,一字一頓地說:“你再永遠不要提這個了。”
抱朴從十幾歲起就厭惡叔父了。叔父差一點把見素勾引到那條後來沉掉的小船上,使抱朴又多了一絲懼怕。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使抱朴更加厭惡他了。那是個十分清冷的春節的早晨。按照古老的習慣,抱朴和桂桂很早就起來過年了。他們取出藏在一個木匣裡的香皂,一先一後洗了臉。小廂房立刻香噴噴的。在桂桂的催促下,抱朴找出了父親留下來的一雙方頭皮鞋穿了。天色微明,街道上卻是一片沉寂。因為要破除迷信,上級指示不準放鞭炮和拜年了。抱朴將含章和見素都叫到自己屋裡,又讓桂桂去喊叔父。一個小案板上,放著一些用紅薯麵包成的水餃。桂桂走了不久,街道上傳來一聲聲脆響。開始都以為是誰家放鞭炮了,見素跑出去看了,說是鎮上的兩個趕車人正滿頭大汗地沿街掄鞭子。鍋裡的水沸著,只等叔父了。後來叔父未到,桂桂紅著眼睛一個人回來了。她說她去拍門時,叔父硬是打呼嚕;後來他醒了,躺在炕上說他偏不起來。她告訴等他下餃子呢,他說偏不起來。她也就立在門旁,不時地拍打一下門板。後來門縫兒慢慢濡溼了,流出水來;她開始搞不明白,後來終於知道那是叔父站在門後解溲。她也就跑回來了。她說她再也不願見到叔父了。抱朴和含章十分氣憤。見素只望著窗子說了句:“叔父真有意思。”抱朴一邊小心地將黑乎乎的水餃往沸水裡推,一邊歸結說:“他是咱們老隋家的一個罪人。”……那天隋不召站在廂房裡,還想將小葵的事情說下去。可是抱朴堅毅的臉色使他閉上了嘴巴。老人有些詫異地轉過身去,兩條小腿交絆著離開了。抱朴卻一直盯著他瘦小的背影,真懷疑老頭子已經知道了那個該死的秘密。
這天晚上,半夜裡他還在院裡躑躅。後來他終於忍耐不住,去敲弟弟黑漆漆的門。見素揉著眼睛把他迎進去,點了燈。抱朴說:“我睡不著,今夜老想找一個人談一談。我心裡憋悶。”見素光著身子蹲在炕上,只穿了一條小短褲。他的肌膚在燈下閃著亮,像有油似的。抱朴也脫了鞋子盤腿坐在炕上。見素望著哥哥說:“我也害過這毛病,後來好了。我要老像你這樣非瘦成一把骨頭不可。”抱朴苦笑著:“老這樣也習慣了,我有了個遭罪的習慣。”兄弟兩個吸著了煙。見素握著菸斗,低頭吸著說:“半夜裡醒來最不好受了。這個時候人尋思的事最多,萬一尋思到了那上邊,就再也躺不住。跑出門讓露水溼一溼好些。再不乾脆就用涼水往身上潑,是心裡邊有火氣。我就怕半夜裡醒來。”抱朴好象沒有聽進弟弟的話,這會兒問了句:“見素,你說咱們老隋家誰是有罪的人?”見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