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學了。”石賢平靜地回答,“連貴在家嗎?”
“不在,他上了水庫工地。你退學了好呢,能早些當上幹部便好——”龍嬸見香嬸向她遞眼色,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連貴老惦著你,昨晚從水庫回家還說到你,你往後可別看不起他啊!”
“我是回家參加生產勞動的,跟連貴一樣。”彭石賢執拗地說,“參加生產勞動就不是人,就該讓人看不起麼!”
“連貴是個好孩子,剛才石賢也在叨唸他。”黃大香調和寬解地說,“如果連貴有空閒,你讓他來我家見見吧。”
“連貴哪有空閒?”龍嬸坦率地說,“我說你侄子想錯了,你從小比連貴強,書讀得不錯,放著幹部不當去找什麼苦吃?你就別信那勞動光榮的話吧!”
“好吧,”彭石賢在龍嬸這番憨實而又坦蕩的話面前爭執不得,“媽,你去上班吧,我今天不外出了。”
隨後一個星期,彭石賢真一直呆在家裡為母親做飯,實際上,母親每天打好了米,添好了水,他只需生火煮一下,菜待母親回家後再炒,就這樣也吃了兩頓夾生飯,彭石賢閒得慌,更無心看什麼書,前天晚上,在鄉下小學教書的申學慈回過一趟小鎮,落腳在張家,看望過他母親,第二天一早又趕回學校去了。他是勞動了半年之後,全縣第一批覆職的右派,據說他在勞動改造中很賣力氣,認罪態度好,所謂復職只是戴罪工作,工資最低。他沒有來彭石賢家,雖然僅隔一條三丈不到的街面,他託張仁茂轉告彭石賢:他現在仍是右派身份,不宜見面。彭石賢聽了這話,深感悲涼與迷茫,也不知申學慈是怕他這右派身份牽累了別人呢,還是擔心沒臉面的老同學可能妨礙他的右派改造,因此,石賢覺得周圍的人他想去找也不好找了。最後,他決心上山去打柴,打柴在當地是最苦最累的事,但也是最自在的事,有同伴一塊去可以,沒有同伴一個人去同樣可以。主意一定,無論母親怎麼勸阻他也不聽,一連堅持了十多天。他的肩膀紅腫了,雙腳起了血泡。他總是設法瞞著母親,開始幾天,晚上一身痠痛,老是睡不好,可幾天過去,一覺睡下去,第二天還起不來,往返三四十里山路,必得起早模黑,幸虧年輕,他終於挺了過來。由開始一天挑回四五十斤,到後來一天能挑回七八十斤了。不光自家燒柴不用愁,柴多不賣出去也讓人發愁,連個堆放的地方也沒有,母親卻無論如何不讓兒子挑著柴上街去叫賣,因為在她看來,這是最低賤的事,彭家還沒弄到這地步,她的兒子也不該如此度過一生,但這話她沒肯說出來。 電子書 分享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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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彭石賢挑著柴擔回家,正見著龔淑瑤在座。倒是這位鎮長熱情地與他招呼:
“喲,很不錯,石賢能挑這麼重一擔柴了,這才叫文武雙全,又紅又專──現在幹部參加勞動每年不得少於四個月,我挑百來斤土肥下田已不成問題了!”
石賢到後院放了柴,回屋裡幹了兩大缸茶,鎮長繼續說:
“石賢一下子長成大人了!黨號召青年學生投入工農業生產是一項英明政策,石賢回來,我們政府十分歡迎,有些人說風涼話,那是思想落後,要頂住。你怎麼沒來鎮上?噢,這些天我一直在外面跑情況,辦公室裡找不到我──現在形勢大好,全國掀起了一個大躍進的生產高潮!”
黃大香見兒子坐著不回鎮長的話,她遞過去幾個眼色也無反映,便說:“我家石賢不善說話,幸虧鎮長知道他這性情──石賢,鎮長關心著你,常問到你,今後還少不得鎮長的關照啊。”
彭石賢乾脆就裝個痴呆傻子,勉強笑了一笑,算是對這位鎮長表示了他的友善。
“石賢,往後可以多來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