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說晉陽侯身子不好,自己要來好生伺候,這差事,可千萬不能在手上辦砸了。
晉陽侯道:“別動不動就跪,起來,我又沒說不要你。”
小太監哭得抽抽搭搭,又不敢舉袖子擦,滿臉眼淚鼻涕的,瞧著有說不出的可憐和滑稽。晉陽侯看了他,嘆了口氣,放緩了口氣,溫言道:“過來。”
小太監不敢有違,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他入宮一年,人又老實,窮人家的孩子也不懂得專營取巧,見風使舵那一套,來皇宮這等地方,平日所受欺侮早已不計其數。
虧吃多了,他倒也琢磨出日長無事,宮裡的這起子主子奴才,便以折磨人為樂,手段方式往往想也想不到,這會子繃緊了皮肉,想著不知這位不喜自己的新主子,不定要用什麼刁鑽法子懲罰自己。
他緊閉雙眼,等著落到身上臉上的劇痛,等到那人冰涼的指頭摸上自己臉頰,不由渾身一顫,心裡的驚懼到了頂點,強忍著不敢動彈,等了半日無動靜,卻感覺一塊柔軟滑涼的絲織物在自己臉上輕輕觸動,他詫異地睜開眼,卻發現晉陽侯拿帕子替自己擦眼淚,瞧著他的美眸中,有一絲說不出的憐憫。
小太監也不知怎麼了,心裡一熱,眼淚掉得更多,他拼命想忍住,可那眼眶裡的淚就如被人開啟了閥門一般,怎麼剎也剎不住。小太監又羞又怕,可心中那種酸楚卻更甚,晉陽侯手裡的那塊帕子彷彿將他被賣入宮,被逼淨身,被侮辱被傷害的日子全倒騰出來,一樁樁一件件地晾著,滿滿的全是平日裡說也說不出,想也不敢想的委屈。那一刻,他規矩也忘了,差事也忘了,只想著好好地哭一場,哭到後來,只覺渾身抽搐,眼淚將那方帕子浸溼,耳邊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喟嘆了一句:“到底只是個孩子。”
好容易收了眼淚,他惶恐地抬眼看自己主子,卻看見那人瞧著自己的視線已然轉為柔和,微微一笑,道:“哭夠了?”
小太監轟的一聲只覺臉頰要燒起來,他又羞又愧,吶吶地道:“主,主子。”
“你倒是新鮮,這滿宮的奴才,能這麼哭的,怕也沒幾個,敢情這就是你的過人之處了?”
小太監怎麼聽,也覺出這裡頭戲謔揶揄的成分。他臉更紅了,羞愧難當,結結巴巴地道:“弄髒主子的帕子,奴才,奴才有罪,奴才這就洗去。”
“不忙。東西就是給人用的,什麼有罪沒罪。”晉陽侯微微一笑,伸手摸摸他的頭,道:“你這樣子,若是假裝,也是難得的人才。也罷,你愛留下便留下吧,省得做不成皇上交代的差事。”
小太監有些受傷,低頭道:“奴才,奴才一定會盡力伺候好主子的。”
晉陽侯微微點頭,疲憊地閉上眼,道:“跟著我,就要守我的規矩,若受不住,沒記性,一再犯錯,我也不罰你,只讓你哪來回哪去,想來,自然有其他人替我收拾你。”
小太監想起宮裡頭的廷杖,不由打了個冷戰,忙道:“奴才曉得。”
晉陽侯緩緩地道:“頭一個規矩,便是別自稱奴才,我聽著堵得慌,卑躬屈膝,奴顏媚骨,毫無脊樑風骨,皆是從這‘奴才’二字而來。以後,你回話,要學著說我,明白了嗎?”
“是,奴才……”
“嗯?”
小太監一驚,忙垂頭道:“我知道了。”
晉陽侯搖搖頭,道:“這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你慢慢學吧,好在你年紀還小,一切還來得及。”他緩緩地睜開眼,淡淡一笑,溫言道:“我想睡一下,你幫我。”
小太監應了一聲,上前伺候晉陽侯脫了外面衣裳,扶著他在榻上平躺,替他蓋上錦被,正要後退著出去,卻聽見晉陽侯問:“說了這麼多,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師傅給取名字叫雲貴,宮裡頭都叫小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