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可芳可菲
桑瑪不懂農耕,亦不明白稅收。她只曉得書上讀過的“苛捐雜稅”一詞,以及“苛政猛於虎”的痛斥。老師們都說:希望能有個關愛普通農民的政府,也有提出早日平均地權、消除貧困的,也有反對太早搞低層次的平均主義的。總之從來沒個定論,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但她很明白一點,就是這兒的普通窮人,也只有在一般的豐年才能不餓肚子!大豐谷賤,災年又飢寒。何況又沒有別的工作可以做,除了當奴僕或是種地,就真的沒什麼出路了——也所以她見過的僕役,對上位者都是誠惶誠恐、生怕被辭了、攆了。
那種無法選擇的貧賤哪……
“一兩!”
趾高氣昂的牙婆子咬死了價錢不放。眼前的一家交不起稅的農人正圍著一個六七歲的消瘦女孩兒討價還價。而一邊差役打扮的人只站著看戲:他們是奉命收欠稅的,可不是菩薩!'1'
“您看她長得小模小樣的,過幾年就出落得跟她娘一樣漂亮了,哪裡只值一兩銀子呢!”
蒼老得看不出真實年紀的中年男子道。一兩?只夠他跟兒子交兩年的稅啊!他可是養女兒養了好幾年,這也太便宜了些。
“哼!要是長得太醜,送我也不要!可這要過個五六年的才能接客,我花的飯錢可也不少呀!一兩是便宜你了!”
“至少二兩!”乾瘦的年輕人也叫著,“不然我怎麼娶媳婦、生兒子啊!”
“……”
桑瑪是歇腳的時候才看到這一幕的。而圍觀的一群人毫無疑問,都是議論著小姑娘接客價碼的無聊人等。卻沒一人願意伸手,免得逼良為娼的慘劇活生生地出現。
本來她想走的,這種事情即使在她出生的年代也多得是:為了生兒子、養兒子甚至還有因為兒子嫖賭,就把女兒賣進妓院、或者讓年紀很小的女兒開門迎客、家人在一邊收錢的。
可那小姑娘的眼神讓她止住了腳步。
怎麼形容呢?
像是石壁後靜靜端著槍、等待射擊時機和命令的戰士……恩,不是認命,也不是憎恨,是等待、不放棄。
“四兩。你在賣身契上按個印就成。”桑瑪強行將一張可以任意買賣人口的紙從牙婆手裡取過,換上小小的一粒碎銀。
牙婆一愣,剛想發作,卻見桑瑪冷冷的一眼掃去,頓時沒了聲音。四兩!出四兩買個小姑娘的漂亮年輕人……呃,算了,一張契紙換來兩錢銀子算是天大的便宜了。
“賣……賣幾年哪?”女孩的哥哥不死心。
“四兩還要問幾年?你發了瘋病不成!”
桑瑪一身袍子、馬靴,手裡牽了匹馬,眼光又銳利如刀鋒。那架勢當然不是一般的農人市井能比,立即讓對方矮了一截,連連作揖。
她看了眼女孩殘破的衣服,比套了個麻布袋還不如!“去給你妹妹拿兩套衣服來。”
“啊?”
“聾了嗎?拿兩套衣服,不管男孩的還是女孩的,讓她可以上路見人。這錠五兩的銀子就歸你!”
“五、五兩?!”嘿!賺到了!賺到了!早知道生女兒能賺那麼多,就該多生幾個!
“別發愣,你去拿衣服,你來按手印!”
在統共不過一刻的時間裡,桑瑪買下了個小丫頭。
然後她就開始疑惑……花那麼一筆錢買了來幹嗎?
小姑娘很安靜,一雙大大的眼總是靜靜地瞅著她,不害怕也不諂媚。只有疑惑,疑惑走之前那些人眼裡和笑容裡令人作嘔的曖昧從何而來——她畢竟太小。
桑瑪也看明白了:因為小東西雖然眼睛都在流口水,但還是沒敢桌子上的吃食。她乾脆脫下帽子,一甩黑亮、完整的大辮子。“你可以叫我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