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這個人——這具屍體。”段石碑說。
“哦。”黃靜風把冷凍屜輕輕推進了冰櫃裡,那些白色的寒氣也像長長的舌頭一樣縮了進去。
段石碑說:“你就不想問我點什麼?”
黃靜風搖搖頭:“你想,我也許會問你:你是誰?你來這裡幹什麼?你為什麼要去親或者吸那具屍體?可是這些其實都跟我沒有什麼關係。我只是個殯儀工,我來應聘這份工作純粹是因為這份工作比較好找,沒那麼多人和我競聘,應聘條件只要膽子大、有力氣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我服務的客戶從來不跟我提意見——比如責備我抬他們的姿勢不標準,或者他們的床板太硬、睡覺的房間溫度太低——當客戶不愛說話的時候,我想我保住這份工作的重要條件之一就是閉上嘴巴。”
段石碑眯起眼睛,狹窄的眼皮間放射出十分欣賞的光芒:“對不起,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給你介紹一份兼職——無需競聘、人事關係簡單,客戶很少提意見,不需要收貨人簽字。”
黃靜風一副興趣不大的樣子:“說說看。”
段石碑從黑色的風衣裡掏出一份皺皺巴巴的報紙,開啟,指著上面一張照片說:“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黃靜風接過來看了看,照片上是一輛撞在樹上的計程車,右前臉完全變了形,活像是剛出鍋的一大坨金屬麻花,透過髒兮兮的車窗,隱約能看見司機歪在肩膀上的一張圓滾滾的臉,閉著眼睛,神情十分痛苦。
照片的題目是“今晨一計程車司機猝死”。
似乎有一點印象,又似乎什麼印象都沒有,黃靜風搖了搖頭。
“提示一下,上週五,早晨,在你們醫院門口。”段石碑說。
啊!想起來了,是那輛險些撞到自己的計程車!
當時他剛剛下了夜班,走出醫院大門,在旁邊的早點攤上買了一份雞蛋灌餅,一邊啃著,一邊揉著酸澀的眼皮過馬路,就聽見“嘎吱”一聲,一輛計程車在距離他小腿不到兩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司機搖下車窗,探出頭就罵:“你找死啊!”
他冷冷地看了那司機一眼,說了一句話。
我說了什麼來著?
“你說——我看你活不過今天早晨。”段石碑彷彿看穿了他的思緒,提示道。
哦,對,沒錯,我是對他說——“我看你活不過今天早晨”。
那個司機氣得不行,掀開車門就要跳下來跟自己動手,多虧後座的那個急著趕路的乘客催促他快走,他才罵罵咧咧地恨恨而去。
“我當時就坐在那輛車裡,坐在車裡的那個乘客就是我。”段石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而且,他撞到樹上的時候,我還在車裡。”
黃靜風驚訝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說,你的預言很準確,甚至可以說是精確。”段石碑說,“你說他活不過那天早晨,結果他開出去沒有一里地就撞在了一棵樹上,警察趕到時,他的身體已經冰涼了……”
“死因是什麼?”黃靜風指著報紙上的照片問,“總不至於是撞死的吧,看上去他沒有外傷啊。”
“難道你不知道他的死因?那你憑什麼說他活不過那天早晨?”
“嗨,純粹是我一時生氣,信口瞎說的。”黃靜風說。
“這樣啊……”一絲失望的神色劃過段石碑的臉,他慢慢地轉過身,向太平間的外面走去,當他把手掌貼到冰涼的玻璃門上準備向外推開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黃靜風的聲音:“我說,那個司機不會死於心梗吧?”
段石碑猛地回過頭:“你說什麼?”
“嗯……剛才我說,那時純粹是一時生氣信口瞎說,也不準確。”黃靜風的眼神有點恍惚,像是在整理混亂的思路,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