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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的,她不禁想念故鄉了:夜月紅柑樹,秋風白藕花,煙波含宿潤,苔蘚助新青……就算是在這樣靜謐的夜晚,獨自依偎在寶帶橋上,也能聽見澹臺湖裡魚兒們的戲水聲吧。

多久了,沒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刻醒來,並再也無法抑制翻覆的心潮。

剛剛從學校畢業,到紐約驗屍中心做實習生那會兒,白天跟著導師解剖一具屍體,夜裡簡直不敢躺下,因為只要躺下,就會產生一種自己躺上了驗屍臺,要被冰冷的解剖刀開膛破肚的錯覺:為了避免糞便排洩物汙染其他臟器,先要取出腸臟,然後用骨鋸鋸開肋骨,把肺、心臟、脾臟、肝臟取出,其間難免牽引到蜘蛛絲似的血管和黃色油膩的腹部脂肪,於是,戴著橡膠手套的指尖總殘存著滑膩的吱吱響……實在累得撐不住了,躺下了,也圓睜著眼睛,不由自主地把那血淋淋的解剖全過程在腦海裡重播一遍,黑色的天花板在眸子裡卻是一片血紅。倦意襲來,沉重如鐵的眼皮閉上了,剛剛進入夢鄉,電鋸鋸開頭蓋骨的刺啦刺啦聲就在大腦皮層上響起,驚醒並嚇出一身冷汗,成了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那時她還在美國,跟著大名鼎鼎的首席司法病理學家邁克爾·巴登博士實習,她最佩服的事情,大概就是上午做完腹腔解剖之後,博士能神色如常地吞下五分熟的烤牛肉——要知道她能在工作之後不嘔吐一場,已經是天大的奇蹟了。

直到一次午餐會上,她無意中聽見一個女士,也許是馬裡恩·羅奇,問邁克爾·巴登:“難道您每天解剖屍體時,不會感到恐懼嗎?”

“我是一個法醫,我沒有時間恐懼。”邁克爾·巴登淡淡地說。

有如醍醐灌頂!剎那間,蕾蓉明白了博士剋制恐懼的全部法寶!

“沒有時間”——這四個字中包含了太多的意義:須知死者的時間比生者還要寶貴!一個人死亡1小時後就會出現屍斑,如不及時檢驗就有可能和生前損傷形成的皮下出血混淆;4個小時後會出現四肢肌肉僵硬,如不及時儲存將無法考證死者死亡時的體位和姿勢,8小時後蒼蠅產下的第一批蟲卵開始孵化,如果不抓緊時間屍檢,產生的蛆蟲將無情地破壞屍體上的傷口……死神看著秒錶一般,每一秒都試圖奪取屍體上的犯罪證據,屍體每喪失一部分完整、證據鏈上就有可能出現一部分缺失,一旦錯過的時間太多,死者的冤屈將會永遠地沉入地下,而漏網的殺人者將會尋找著下一個可以屠戮的生命……要抓緊啊!要抓緊啊!要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要不顧蛆蟲在手套上的蠕動,開始屍檢,要在收集屍塊甚至碎肉時睜大眼睛而不是戰戰兢兢,要嘗試著拒絕在口罩內側塗抹冬青油,這樣才能分辨屍體上有價值的異味……這樣緊張和匆忙,哪裡還有時間恐懼呢?再說,又有什麼值得恐懼的呢,每一個冤魂都期盼著法醫幫他主持公道,就像患者哀求著醫生替他解除病痛一樣。

沒有時間恐懼,更無須恐懼!

漸漸地,蕾蓉不再會在夜間驚起了,她能夠在下班之後,正常地進餐、休息、睡覺,躺在床上時也能很快地安然入眠,一整夜都不會醒來。

但是,今天晚上,她中夜驚醒,並再也睡不著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的確,有一些令她忐忑不安的事情發生了,或者說,一些她完全不瞭解的事情,正像繭或者蛹裡面包藏著的蟲子漸漸長大,不知道最後會變態成個什麼樣的怪物。無論劉思緲還是郭小芬,不都說了“這是一個圈套”、“這是一個陰謀”麼?為什麼自己如此遲鈍,還是潛意識中不願承認呢?其實,從研究中心成立的那一天開始,反對聲和質疑聲就沒有中斷過,只是她習慣了不去理會,就當它們統統都不存在……但是她想不懂今晚發生的一切。

蕾蓉身上一陣發冷,她披上外罩,卻又不免覺得有些燥熱……

這春末的怪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