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官員。
這人叫丘愔,原是魯王府功曹參軍。
魯王李靈夔是唐高祖李淵第十九子,李世民的兄弟。越王李貞起兵反武事敗後,李靈夔也受到牽連,被流放振州,自盡身亡。魯王府的官員大多受了牽連,但是這丘愔本是朝廷派去的官員,負有監視魯王的職責,嚴格說來,他不是魯王的人,再加上他文名卓著,在士林中很有聲望,所以僅是免了官職,賦閒在家。
他曾經是朝廷官員,那就永遠有權向皇帝上奏疏,因此這道秘奏還是被送進了宮裡。論起文采,這位丘老先生比起鄧注、逢弘敏、張嘉福可要高明多了,奏疏字字句句,如戟似劍:
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歸於下。宰臣持政,常以勢盛為殃。魏冉誅庶族以安秦,非不忠也。弱諸侯以強國,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專,擊斷無忌,威震人主,不聞有王……
昭德性好凌轢,氣負剛強,盲聾下人,芻狗同列,刻薄慶賞,矯枉憲章,國家所賴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敢一言,聲威翕赫,日已熾盛……
漢光武將寵龐萌,可以託孤,卒為戎首。魏明帝期司馬懿以安國,竟肆奸回。今昭德作福專威,橫絕朝野,愛憎與奪,旁若無人。陛下恩遇至深,蔽過甚厚。臣聞蟻穴壞堤,針芒寫氣,涓涓不絕,必成江河……”
武則天看完這份奏疏,一時怔忡難言。
丘愔老矣,而且是早就致仕的人,是一位文壇名士,他有什麼理由攻訐權傾朝野的李昭德?他不可能與朝廷各派系勢力有任何瓜葛,動機只能有一個:他是真心為國!然而,李昭德……他真的已經跋扈到了這一步?
想到丘愔奏疏中所舉的一個個權臣的例子,武則天心中發冷,風撩起她的白髮,輕輕拂過她那張已無法掩飾的滿是褶皺的臉,她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張昌宗把奏疏的內容同兄長悄聲說了說,張易之眼珠一轉,“嘿嘿”地笑了起來:“這個姓丘的,真是好大膽子,居然連李相爺也敢彈劾,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哦?”
武則天緩緩抬起頭,看了張易之一眼,不動聲色地道:“怎麼,五郎覺得這丘愔狂悖無知麼?”
張易之道:“當然,李相輔佐陛下,總攬乾綱,司契握圖,兢兢業業,公卿百僚,莫不欽仰。聲威翕赫,深受萬姓愛戴,乃是聖人的左膀右臂啊,這老狗也不知是受了何人蠱惑,敢來饞言中傷李相爺,真真不知死為何物了。”
武則天的身子震動了一下,復又轉向張昌宗,問道:“六郎,你也這麼認為嗎?”
張昌宗這時已經明白乃兄的意思,忙側首想了想,故做天真地道:“昌宗年紀還小,朝廷中事不甚瞭然,不過昌宗雖久在內廷,卻也是聽說過李相的威名,李相乃柱國之材,怎容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匹夫中傷,聖人應該對他嚴加懲誡,以安李相之心!”
“呵呵……”
武則天莫名地笑了兩聲,揚了揚手中那封奏疏,悠悠說道:“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啊。昭德身為內史,備荷殊榮,誠如這封奏疏所言的話,那麼他……就是有負朕望、有負於國了。”
張昌宗眨眨眼,“納罕”地問道:“聖人是說李相爺有罪嗎?”
武則天緩緩搖了搖頭,道:“你們不懂,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
張易之兄弟不敢再言,聯袂退了出去,武則天以手撫額,沉思不語。
過了許久,一名內侍悄然走到她的身邊,欠身道:“陛下,李昭德求見!”
武則天像打了個盹兒剛剛驚醒似的,晃了下身子,才對那內侍淡然說道:“宰相被參,便私唔天子,豈非予人口實?做事只要俯仰無愧,心自坦然,慌些什麼!讓李相安心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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