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4)
她又撩起臉頰上的頭髮,上面赫然印著一圈齒印。這些齒印已經結了疤痕,比正常的面板微凹,估計是被人咬去了一圈肉。
“這是八大姆咬的,我不怪她,她們家的犧牲太大了。我老公和兩個小叔也在部隊上,兩個小叔已經光榮了。我老公負過三次傷,現在瞎了一隻眼,但他不肯回鄉,說死也要死在隊伍上,我也支援他上前線。”
鍾大嫂平靜地敘述著,像在很平淡地拉家常。這時八大姆她們圍著劉觀音嘶聲喊叫著,村蘇維埃的鐘主席帶著幾個村幹部匆匆趕到了。
鍾主席是個60多歲的老人,身體瘦弱,以前擔任過赤衛隊長,打過仗,一條腿受了傷,走起路來一拖一拖的。他在村裡蠻有威信,婦女們見到他趕忙擁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訴說著:八大姆邊說邊哭。鍾主席先是靜靜地聽,接著狠狠地責罵了大家一通,婦人們惶惑了,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著,誰也不說話。
“你們還呆頭鵝一樣站著?還不趕快向紅軍同志賠禮道歉!”
鍾主席此言一出,婦娘人們惶惑中夾雜著羞愧,你推我搡地不肯開口,最後還是最先動手的八大姆顫巍巍地走到江採萍面前。她支吾著,正要張口,江採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將臉貼在她粗糙如松樹皮的掌心上,熱淚聚成了湖。
“八大姆,您全家是蘇維埃政府的功臣,理應受到我們的尊重。我們要向您全家學習,為革命做出更大奉獻。”
江採萍的這一舉動,出乎八大姆的意料。她看著掌上江採萍流下的淚水,忽然抱頭蹲在地下大哭。
劉觀音不為所動,依舊回到牆根下刮她的老牆土。刮滿一畚箕後,她輕鬆地拎到了八大姆腳下。
“姆姆你莫哭,颳了這點子土,村裡不會有人倒灶的。我們那邊的祠堂全挖光了,也沒見哪個得病。你這裡還好,房子都在,我老家那個村子被白狗子殺絕了,我們全家就剩了我一個。白狗子現在不讓我們吃鹽,我們只有熬硝鹽,把身體吃好才能打贏他們!來,起來,莫哭了。”
劉觀音不曉得八大姆的家世,以為她只是為了這些老牆土而哭。八大姆不理她,哭了一忽兒,山豹似的朝鐘大嫂猛撲過去,口裡哇裡哇啦地責罵她。劉觀音弄明白原委後,一把拉住八大姆的手臂,嚴肅地道:
“八大姆,你再這樣蠻不講理,你家人在九泉下面也要臊紅臉的!本來你是紅屬,是光榮戶,這樣子處處拖後腿算什麼?你不是給他們抹黑嗎?幹革命哪能沒有犧牲?我們隊長的老公和崽全被白狗子殺了!”
劉觀音不顧江採萍的勸阻,一口氣將小強的故事講了出來。江採萍渾身顫抖著,在場的群眾無不唏噓落淚。八大姆怔怔地看了會兒江採萍,顫巍巍地撲過去,摟著她大哭起來。鍾主席給她倆取來了面帕,和悅地說:“江同志,眼下不是哭的時候,該過去看看那個細妹。”
他這一提醒,江採萍和八大姆齊齊止住了哭。八大姆抽答著向江採萍道了歉,又領著十幾個婦女回住處向周春霞、青秧賠禮。
劉觀音已挖了幾擔老牆土,但還是太少了,她才沒那麼多顧忌呢,拉開嗓門,大聲地讓鍾主席帶隊去別的地方尋找。婦女們對此雖有些異議,卻不再阻攔,幾個年輕的還被鍾主席叫去幫忙,到天黑時,劉觀音她們搭灶架鍋,開始教大家熬鹽。
這期間,江採萍、周春霞她們被群眾堵住了。
事情仍然出在周春霞身上。當時八大姆領人向她和青秧道歉,她拒不接受。她的眼皮劃傷了,嘴巴剮破了,鼻頭上青腫了一大塊,她從小鏡子裡看見自己的模樣,一氣之下摔了房東的幾隻碗,還收拾東西聲稱回五堡。
八大姆她們到來時,周春霞正跟房東兒媳吵架。房東兒媳說她不像紅軍,因為紅軍不會摔老俵的東西。周春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