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在兩千多年之前便能構建如此龐大和精密的故事體系,並使之成為整個西方文明的一支源頭。在歐洲,凡帶點浪漫氣質的作家都曾從古希臘神話中取材,闡釋屬於自己時代的主題。
類似的情況還有北歐神話。誰能想到剽悍的維京海盜編撰出來的神話竟絲毫不比希臘神話遜色——結構完整的神譜,色彩斑斕的故事,自由奔放的情慾。千百年後,這些冰天雪地中的古老傳說變成了瓦格納(R。 Wagner)的歌劇和雅各布森(Jacobsen)的雕塑,就連安徒生(H。 C。 Andersen)的童話和布利克森(K。 Blixen)的《走出非洲》都受其神秘意境的影響。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在威尼斯弗拉里教堂親見提香(Titian)名畫《聖母昇天》時的驚豔,瑪利亞帶著文藝復興時代特有的恬淡微笑在猩紅色的視覺盛宴中冉冉昇天,如同一切神秘而真實的遠古女神,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聖經》不僅僅是宗教經典,也是一部瑰麗的神話。
上述贅舉種種,無外是在表達我對神話的熱愛。這些人類童年時代抒寫的浪漫詩篇雖率真奔放,卻又博大精深,是永遠也無法窮盡的寶藏。
幸運的是,作為一箇中國人,我的祖先也為我留下了很多美麗的神話——雖不豐富,卻很綺麗;可遺憾的是,這些神話在漫長的歷史中被人為的固化成神話本身,缺少活潑的外延,變成索然無味的說教。
難道不是這樣麼?人們對盤古的傳說、精衛填海的故事只有一種解釋,這種解釋被寫入課本,逐漸變成人們的刻板成見。沒有人如同彌爾頓(J。 Milton)在《失樂園》中歌頌撒旦一樣歌頌那些被認定為“邪惡”的神話人物,也沒有人在意在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背後是否還有柔軟的、充滿溫情的細節。千百年來,在我們的國家裡,神話成為一根呆板的雞肋,只有道德說教,沒有七情六慾,這是一種怎樣的人文的缺失!
於是我產生了為一個“邪惡人物”立傳的念頭。為了充分的表達我的立場,這個人必須“十惡不赦”。最後我選擇了蘇妲己,《封神演義》中的第一大反派,中國神話中第一個有名有姓紅顏禍水。她由千年狐精幻化而成,邪惡,冷酷,以自己的傾國美貌毀滅了殷商的天下。可是在我眼中,她卻首先是一個受命運擺佈而無法逃脫的可憐的女人。紂王對女媧的褻瀆與她無關,闡教和截教的交惡更不是她的責任,可是她卻成為揹負全天下罵名的千古罪人。這是一個多麼富有傳奇色彩和悲情色彩的人物,可是在《封神演義》中,這樣一個有味道的女人卻成了一個平淡、單向度的符號,讓人讀來索然無味。
我無意詆譭《封神演義》的功績。這部中國道教神話的大全之作以荷馬詩史般的恢弘描述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偉大聖戰。可為什麼它不曾如《西遊記》一樣躋身一流的古典小說行列?恐怕也不是沒有道理。善惡分明的道德評判和簡明扼要的敘事邏輯自然有可愛的地方,卻也湮沒了神話本該有的氣質——美麗、浪漫、描繪人類原始的風貌和情慾。
妲己的故事表述了一個古老的邏輯論題,那就是情感慾念和責任道德之間的衝突與矛盾。站在後者的角度看,妲己是個自私、冷酷的女人,她為了一己之慾而至生靈塗炭,終於也玩火自焚;可是站在前者的角度看,她又是一個超越了時代的人文主義英雄,她為捍衛自己的愛情和友情而藐視統治者規定的道德,甚至不惜毀滅自己。衝突的結果自然是既有制度的衛道士們勝利,可是那些勝利者也同樣狼狽不堪,因為他們在捍衛了自己的道德理想時,也失去了自我。
蘇妲己是中國神話中一個上不得正傳譜系的人物,卻也是一個有著無盡詮釋空間的魅力人物,其他人也是如此。女媧是冰清玉潔的上古女神,可她以天下人的幸福為代價去報復褻瀆她的紂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