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裝修房子,他讓人把書房清掃乾淨,把所有的傢俱物什都搬回來,力圖恢復到原來一模一樣的程度。
還是那盞檯燈,還是那隻硯臺,還是那副印象畫。還是血霧一般紅絲絨的窗簾。
所有的東西都恢復原樣,只除了不給陸先生換衣服。
裝修的人叮鈴哐啷地進出書房,看到房間的瘋子也只是看一眼,就木然地走了出去。
陸先生發瘋一般地叫,叫救命。他已經慢慢覺悟過來,他落在了自己兒子手裡。
陸卓英會慢慢地,慢慢地折磨他。
他受不了了,他發狂一般地尖叫,然而沒有人回答他。裝修的人匆匆來回,也只是感嘆這家人的兒子真孝順,還能照顧這麼一個瘋父。
陸先生的眼淚掉了下來。
陸卓英很傷感地坐在他身邊,給他抻了抻睡衣。陸先生平時是很愛漂亮的,他的睡衣當然也很漂亮,只是現在鼻涕口水糊作一團,有的地方已經變硬了,有的地方還泛著股噁心的臭氣。
陸卓英不嫌棄他,給他用口水巾圍在脖子上,哄他吃飯。
「爸爸,來吃飯吧?今天我來餵你好不好?」
陸先生無能地被他擺弄著,像是小寶寶,給他墊好了口水巾,準備好了新鮮可口的飯菜。小兒子也伺候周到,一口一口地想要餵給他。
只是還沒吃呢,他那抽搐的肌肉神經突然痙攣,口涎先就毫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一直滴到他心愛的睡衣上。
陸先生崩潰大哭,眼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往外淌。
陸卓英才開始還不覺得,後來覺得越來越好笑。他在書房裡瘋狂地笑,笑得幾乎昏死過去。眼淚從眼眶裡流出來,他笑瘋了。
嚴一維在旁,全始全終地看完了他們父子間的把戲。
他喜歡看。
只是他沒有陸卓英那麼複雜的情感。
嚴一維對陸先生是沒有感情的,只有恨。
陸卓英走了,只剩下黑暗裡的嚴一維。嚴一維像一匹狼,潛伏在暗處,從方才起就沒有動。
陸先生與他在黑暗中相對,漸漸地感覺到被野獸盯住的感覺。
這與陸卓英對他的折磨不同,陸卓英對他的折磨是抽象的,瘋癲的,不可預料的;但嚴一維是具象的,他潛在暗處,什麼都不用做,卻能讓陸先生感覺到被野獸舔吻的恐懼。
噴薄的鼻息響在他的耳畔,殺人的刀懸在頭頂。沒有一刻是比此時更讓他感覺危險來臨,死亡的氣息如此濃重。
陸先生起先很害怕,後來卻是也無所謂了。這些日子所有的人都來找他算帳,好像他前半輩子的仇人都找上門來了,而他怎麼都想不起,他什麼時候得罪過嚴一維?
「你又要找我算什麼帳……」
陸卓英喜歡玩,嚴一維卻單刀直入。
「我說過,我長得像我媽,你真的記不起來了?」
什麼?他母親?陸先生見過的女人多了去了,擁有的女人也很多。
光是兩妻一妾就已經是金城當下最典型的配置,他見過的女人那麼多,他怎麼會記得?
「她叫白娉婷。」
陸先生呆了一下,漫長的回憶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
在二十多年前,海港灣是處於白姓船王的天下。金城港口眾多,白老爺子便佔據了大半,其中又屬海港灣最是金貴。
海港灣,不管是在當時還是現在,都是金城最肥沃的命脈。
最大的對外貿易港口,來往貨物交易眾多,是罕見的搖錢樹。
而當時的陸先生不過是剛剛繼承父業的無名之輩。
要不是老妻死了,藉助王家擴大版圖,扶搖直上,哪還有現在的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