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去了它的月光。它一直處在墨一樣濃的夜色裡。這是一處飼養棚。棚子的主人近日來一直為他的一頭牲口操勞不息,心力差不多都要用盡了,此刻歪在一個角落裡睡著了。這個棚子裡有一匹老馬,兩頭老牛和它們的孩子。主人與他精心護理的那頭老牛相處多年,每個夜晚入睡前都要與它交談。可是今夜沒有。外面槍聲大作,他歪在亂草裡,一下子就睡過去了。那頭老牛很多天以前被人從後臀那兒剜了一刀,主人看到時它正臥在地上,血流不止。主人大叫一聲,差點昏厥。接上就是去請獸醫、日夜的護理。……這個夜晚裡,那頭老牛艱難地喘息著,再也站不起來了。它是一頭黃牛。老黑牛和它生下了那頭粉丹丹的、如今已是很大了的雄性黃牛。
老黑牛和小黃牛此刻也跪臥在老黃牛的身邊。它們默默相對。老黃牛舔了舔小牛的鼻子,最後一次表現出母性的溫柔。老黑牛的眼角不斷滴下淚水來。小黃牛輕輕叫著。老黃牛眼裡似乎有什麼閃了一下,永遠地熄滅了,接著它的頭垂下來,身子鬆鬆地歪倒了。老黑牛突然“哞──”的一聲長嘶,站了起來。
主人醒了。
外面的槍聲又密起來。
古 船張 煒 著
第二十五章
女公務員站在櫃檯後面熟練地應酬著各種顧客。她每天詛咒趙多多,堅持不懈。自從調查組進入窪狸鎮之後,女公務員就有了幾分得意。漸漸她已經不滿足於一般的咒罵,吐言蕪雜,並且惡聲惡氣。她咒這個大流氓早晚不得好死,繪聲繪色地敘述趙多多一年多來對她的多次摧殘。張王氏邊聽邊笑,露著一口黑短的牙齒問:“後來呢?”女公務員好象完全忘記了李其生辦喪事時挨的那一巴掌,兩人感情格外融洽。張王氏教她量布匹怎樣做手腳,怎樣使白糖、鹼面、胡椒粉等物品增多。女公務員一學就會。張王氏有時禁不住說一句:“見素真有眼力。”女公務員聽到見素的名字就目光發直,然後罵周燕燕不配,還說這個女人來站櫃檯的那幾天,她似乎聞到了“狐臭”。見素每隔一段就要回鎮上一次,除了帶來新的商品之外,還搞回了一套放小電影的機器。小電影片子很雜,大多都是武打的。窪狸大商店用篷布圍個場子,女公務員和張王氏兩人把門,看小電影的人進場時必須交上兩毛錢。這種小電影使全鎮著了迷,老老少少都輪番看過。粉絲工人扔下手裡的活計跑了來,一看就是幾個鐘頭。趙多多被調查組搞得自顧不暇,再無力去催促工人上班。欒春記以審查片子為名,進場時可以免交兩毛錢。李玉明倒是按章辦事,從不白看。隋不召每場必到,百看不厭,而且從來不忘交錢。他總是坐在前邊,給全場的人講解。他進城歸來時就總結過這些小電影:小夥子打不過女人,女人還打不過怪老頭。有一次螢幕上出現了一個跛足老人,隋不召緊緊盯住,像自語又像叮囑螢幕上的其它角色,說:“千萬小心哪!”結果跛足老人果然所向披靡。鎮上老人提著馬紮走出帳篷時常常感嘆,從心裡承認它比當年的“拉洋片”好看些。
小電影搞得鎮子輕鬆愉快,使人們十幾天不去想那個鉛筒留下的隱患,也忘了地下河帶來的喜悅。但少數有心人卻沒有忽略這樣一個現象:老隋家正一步一步走回到窪狸鎮的舞臺上來,而老趙家隨著粉絲公司的坍臺會重新走到下坡路上去。有人注意到隋抱朴一次也沒來看小電影,倒是幾次走進了粉絲房,像一個真正的主持人那樣關心漿液和沉澱池,用手去試浸豆子的水溫。大喜和鬧鬧也都沒來看小電影。鬧鬧的變化比大喜還要顯著:她幾乎整天不說一句話。有人親眼見抱朴有一次從沉澱池邊走過,在幾步遠的地方看著鬧鬧做活,兩人神色異常,久久對視,後來抱朴又慌慌地走開。
隋見素將小電影搞好之後就匆匆進城了。張王氏與女公務員被每人交來的兩毛錢弄得十分憔悴。後來她們擅自決定只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