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芷看了看我身後太**中的小內官,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憂愁道:“大人有心。只是我們殿下說了,今日誰也不見。”
我上前一步,在沅芷耳邊輕聲道:“我有宮外來函,殿下也不肯見麼?”
沅芷一怔,現出驚異的神色:“待奴婢上去稟告殿下。請大人稍待。”
沅芷走後,我仍在原地站著。左面是一個玫瑰花圃,右面是一帶清流環繞著一方山石,玉茗堂前種了廣玉蘭和桂花樹,還有簇簇蘭花和秋海棠等我叫不上名字的植株,中間擺著一方刻著棋盤的石桌,打磨得光溜溜的。玫瑰花圃的西面是一架鞦韆,纏滿了綠蘿與薜荔,垂累可愛。
冬天的園子,還是荒涼。再抬頭,便見沅芷站在昇平長公主身後低聲說著什麼,長公主停下手中的檀木梳子,轉頭向樓下看過來。她探尋的目光最終落在我的身上,隱含三分銳利,三分懷疑和三分冷酷,平日的青春豔麗如晨嵐散去,露出她陽光下的本來面目。昇平長公主素來以美貌與嬌寵著稱,我從未見過她綻露出這般如劍鋒芒,心頭彷彿被刺了一劍,微微眩暈起來。
聽聞先帝的長女安平長公主高思謹熟知騎射火器,性情也似先帝那般堅毅,先帝頗為寵愛,常嘆這個長女不是男兒之身。後來安平公主跟隨同胞長兄廢驍親王高思諫謀反,死在隆隆炮火之中。先帝的次女便是熙平長公主高思語,心思深沉,陰重不洩。那麼,先帝的幼女昇平長公主高思詩怎會是一個富貴閒人?
不多時,便見沅芷走上前來道:“殿下請朱大人將信件轉交給奴婢,殿下要看過了才決定見不見大人。”
我早料到如此,便命芳馨揭開手爐的蓋子,我一面從錦袋中拈了一塊素炭出來,一面微笑道:“殿下若不肯相見,那玉機只得將信燒燬,免得落人口實,大家都不乾淨。”說罷將炭往手爐裡一扔,仍舊扣上蓋子。
沅芷一怔,忙道:“奴婢再去請示殿下。”不一會兒又從樓上下來:“殿下有請大人。”說罷將我引進玉茗堂的西耳房,卻見昇平長公主已經背對我坐在南窗邊,幾個小丫頭捧了銅盆沐巾、頭油梳櫛等物站在一旁,梳頭娘子正在銅盆中洗手。
沅芷道:“殿下,朱大人來了。”
我忙上前行禮。長公主微微側身,回頭看了我一眼,問道:“信呢?”容色秀美絕倫,雙唇蒼白乾燥。
我將信雙手奉上,回頭看一眼芳馨,芳馨忙帶著紅芯和另外兩個小丫頭退出耳房。昇平長公主接過信的雙手有些顫抖,雙頰暈紅,胸口起伏不平,我站在離她四尺遠的地方都能聽見她的喘息聲。前兩日我不過是猜測昇平曾出宮與人幽會,如今見她這樣,便更加肯定。只見昇平將信箋和信封翻來覆去對著陽光看了好幾遍,仍是一無所獲。一番狐疑之後,頓時大怒,將信封和信紙拋在地上,質問我道:“朱大人這是何意?”
我微微一笑,上前撿起信箋,仍舊摺好了放在信封裡:“長公主息怒,來人確有信帶給長公主,只是個口信罷了。事關機密……”
昇平還只塗了一半頭油,便命眾人都退了下去。從南窗望出去,白玉欄杆外的一處山石下,一叢水仙開得正好,潔白的花瓣裹挾著蜜色的花心,十分清新動人。晨風微動,送來一陣馨香,與頭油的淡淡的茉莉花香和在一起,清遠宜人。
我輕聲道:“采薇傳信長公主殿下……”原本昇平的目光是疑慮中帶著不屑,但聽到“采薇”兩個字,便渾身一顫,雙目霎時間有了光彩。我本來要將那封撕毀的信背給她聽,但看到她如此神色,又想起周貴妃的囑託,便遲疑著沒有說下去。如此呆了片刻,直到昇平催促了兩聲,我才續道:“采薇說:我很好,請放心。”
昇平凝神傾聽,待聽到只有這六個字,歡喜的神情如燭光泯滅:“便只有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