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家兄妹呆若木雞,好半晌才如夢初醒般掉下眼淚,兩人一同上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在了壇下。百里決明看得心裡五味雜陳,忍不住想若是尋微知道他回來了,應當也會哭成個淚人兒吧。有了徒弟,看到這種父母兒女重逢的戲碼難免傷情,心裡酸酸的,他忽然很想見那丫頭。
喻夫人悲憤交並,一字一句問:「連海,仇人是誰,告訴我們,我們為你報仇!」
這次銅缽裡的活字嗡嗡震動了許久,卻沒有蹦出來。大家都疑惑,紛紛低語猜測。百里決明蹙起了眉心,喻連海有顧忌,他不敢說出仇人是誰。
「連海,你莫怕,你只管說出那狗賊姓名,不管是鬼是人,我們都替你報仇!」喻夫人震聲道。
活字終於動了,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
所有人目不轉睛,盯著那跳出來的字兒,一個一個跟著念:
「百、裡、決、明!」
「是抱塵山那個惡鬼!」有人喊道,「他不是八年前就被封印了麼!?」
「難道他逃出來了?快傳信宗門,檢查封印!」
百里決明:「……」
他奶奶的,關他屁事?他安分守己「死」了八年,一「活」過來就累死累活幫他喻家捉鬼,這忘八還要往他身上潑髒水!他氣得腦袋冒煙,不願待在這兒了,撥開人群想回去睡覺。轉眼看,忽見那銅缽還在震動,似乎還要跳出字兒來。幽綠的燭火不住地跳動,忽閃忽滅。喻連海也變得躁狂,齜牙亂動起來,牽動一身關節,咔嚓咔嚓響。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神驚恐。喻夫人不願中止詢問,瞪著震動的銅缽目不轉睛。
「娘!爹好像要發狂了!」喻聽秋驚呼。
「他還有話說!他還有話說!」喻夫人咬著牙關道。
無數活字從銅缽裡跳出來,雨點兒似的咚咚咚砸在供桌上。喻夫人忙不迭地把字翻起來,入目全是「逃!逃!逃!」,彷彿是喻連海聲嘶力竭地在喊:
「快逃!」
與此同時喻連海額頭的清心符碎裂,他悽厲地嘶嚎一聲,一頭撞進了人群。有個門生不慎被他抓住,脖子被咬住,頓時形容枯竭,血肉一層層凹陷下去,一轉眼就被吸乾了精氣。彷彿一個炮彈炸入人群,所有人驚慌失措四下奔逃。人群裡好些是不懂道法的僕役,門生想要布陣抓喻連海,很快又被僕役沖亂。
百里決明立在原地,無數人尖叫著在他身側跑過,恍若亂流湧動。罷了,他嘆了口氣,逆著人流往喻連海的方向走,掌心迅速變熱,頃刻間燒得滾燙,三昧真火即將噴湧而出。就在這時,背後傳來凜冽的風聲,有什麼東西破空而來!
他側眸,看見一根針,凝著一點螢光飛過他的臉側,沒入無邊夜色。
「渡厄八針!」人群中,有人欣喜地高喊。
那針霎時分作一模一樣的八枚,同時刺入喻連海頭部的八處大穴。若有人的眼睛足夠利,他將會看見有一根針穿過神聰四穴,直達腦髓中宮。那些銀針刺穿的不是喻連海的屍骸,而是他的魂魄。銀針倏忽消隱,喻連海猙獰的面目變得呆滯,緊接著面朝下直僵僵地倒在地上,喻門弟子見狀,忙放出捆仙繩,再次把喻連海綁得扎紮實實。
「裴真先生!」百里決明聽見有人喊。
回過臉,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亮了,一個青衣男子緩步走來,熹微的晨光落在他的眉目上,低垂的眼睫恍若米色的細羽。百里決明頭一次看見這樣漂亮的男人,他不像是真的,像山裡的神廟壁畫裡重彩雕畫的人兒,過路的書生驚鴻一瞥,從此眉間心上就忘不了了。
「裴真哥哥!」喻聽秋也在喊。
他側了側臉龐,朝喻夫人那邊走過去,人群自動為他分開一條道兒,除了百里決明。他行走不急不慢,一身飄渺衣裳在天光下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