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一個下午,秋天寂寥的枝葉在微風中輕輕自語,我又走到了南郊的山上。在灌木叢中,我不由自主地尋找著撰寫《古船》時住過的那間破敗小屋──我希望它還存在。是的,它還在那兒。只不過在這個喧譁而空洞的秋天,它看上去顯得比往日更小、更破舊也更寒冷。
我在它的面前久久站立。後來我從窗縫往裡探望。裡面黑洞洞,什麼也看不見。顯然它完全被廢棄,變為了山中的一個多餘。只有我心裡知道它曾使我得以安寧,曾極大地幫助了我。秋葉紛紛落下,落在我的頭上、肩上。從這兒往前,再繼續走,就可以出山。我記得那也是一個深秋,我鎖上這間小屋,一直走到了東部半島。當時《古船》單行本剛剛出版不久。
記得《古船》發表的當月,在濟南南郊賓館由幾家報刊的文學單位聯合召開了討論會。在那個會上,我不像後來那麼冷靜。我說得比較多,反駁時比較動情。那次發言根據錄音整理出來,但未在刊物上發表,只收入了一個文論單行本,後來《古船》再版時又收作附錄。
北京的《古船》討論會發言比濟南的簡短,但也比如今見到的記錄整理稿長得多。這篇短短的記錄稿後來不止一次被報刊引用。
“關於《古船》答記者問”是比較晚的了。它是一個雜誌發表《時代風雲與古船沉浮》時,記者的一次專門採訪。這份雜誌差不多拿出了一個專號的版面刊出了一部長長的文稿,並配有多幅照片,主要是在大學內發行。因為時間過去了許久,很多問題也就可以暢談了,所以我在那次採訪時較少顧忌和迴避。
繁體字版的後記寫得短小,因為它離國內單行本的出版時間太近,許多當時應說的話已說完。那篇小文中,我寫出了自己對一些陌生讀者的期望──當時我完全沒有信心也沒有把握,不太相信一些與我們大陸有完全不同經歷和心情的海外讀者,會受到此書的感動。
結果令人欣慰,他們同樣地感動。兩三年內,海外就出了不同的版本,並多次再版和連載。可見我們有差不多的血脈在連結。
我在“文學周”期間與山東大學和山東師範大學的對話錄,發表時間與《古船》的出版間隔了七八年;而且《古船》在山東方面的首發式,也在濟南的大學區舉行。從時間的延續中、我的文字的變化中,正可互為印證和說明。
我自認為創作是自然和必然的延長,我並無質的改變,更沒有隨著世俗的要求而背離什麼。昨天是今天的根據,今天也會是昨天的證明。
敘事性作品與“言論”的關係,絕不像有人認為的那麼對立和不同。它們僅有的一點不同只是形式上的。它們血源既同,其餘即可不計。
我相信魯迅先生的話:從血管裡流出來的都是血。
我們要求自己、也要求別人像流血般地寫作,這是過分的苛求嗎?
是苛求,也是一種基本的要求。
我不認為作家應該或必須是一位“小說家”──這個近乎常識的理解在今天卻被越來越多的文學人士混淆了。他們自覺不自覺地將作家“等同於”小說家。這種混淆是非常不幸的。
“小說家”可以用通俗的、敘事的形式來傳遞心靈的那一份愛,來播撒心靈的聲音;也可以僅僅講一些合口入耳的故事。
而作家就不同了。人們有理由要求作家綜合出更多、更新的東西。所以作家是人類的發聲器官,他發聲,他才有美,有真,有力量,有不絕的繼承。
他們善意地要求我好好作一個“小說家”,是我所不能聽從的。我這兒,永遠也不會將敘事作品看得一定高於其它形式的作品。因為我只尊崇人的勞動、人的靈魂。
對於一個人而言,文學絕不僅僅是被藝術化了的文字組合。正是基於這樣的理解,真正的作家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