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含章生下來,就玩這兩個泥虎。
不久鎮上一個大會連一個大會。那些土地多的、辦廠的人家,被如數拉上土臺子。土臺子就築在老廟舊址上。全鎮人都指著臺上的人訴苦,激動的聲浪撼動了整個窪狸鎮。趙多多做了自衛團長,揹著槍在臺上走來走去。有一回他發明了一個東西:一根藤條,梢上顫悠悠地綁了一塊生豬皮。他在臺上踱著,高興起來,就用新發明把臺上站的一個胖老頭打了一下。胖老頭嚎叫一聲跌倒了,臺下的人一齊叫好。接下去不少人學了多多,湧上臺來動起手腳。三天之後,有人就給打死了。隋迎之站在臺下與臺上之間,站了幾天,終於明白還是應該站到臺上去。可他一上臺就被土改工作隊的人勸下去了。他們說:“你還是下去,上級有指示,你算開明士紳。”
含章出生那天隋不召回到窪狸鎮上。他身上別了把漁刀,渾身散發出海腥氣。他比走時瘦多了,鬍子也很長。只是一雙眼珠變成了灰的,反而又尖又亮。他聽了鎮上十幾年的變遷,聽了哥哥獻出粉絲廠的事,仰天大笑。他說:“了了好,好了了,天下大吉!”他說這話時是在老磨屋邊上,說完,就當著隋迎之和抱朴的面解起溲來。隋迎之厭惡地皺皺眉頭。接下去的日子隋不召老要把抱朴領到河邊,一起進河洗澡。叔父身上的疤痕讓抱朴吃驚:黑的、紫的,深深淺淺,像纏在身上的一張網。他說他死過三次,不該活過來又活過來。他拿一個小望遠鏡給抱朴玩,告訴這是從一個海盜手裡奪的。有一次他唱起了一首駛船歌,抱朴說真難聽。隋不召哼道:“難聽?這是叫《海道針經》的航海古書上的,記不住,就得死!海上全靠這本書,鄭和大叔有一本,後來給了我,成了我的性命。”那天他回去真的取出一本書來,它藏在磚壁裡,灰黃的紙面皺褶無數,邊角緊巴巴地縮著。他小心地讀了幾頁,抱朴一個字也不懂,他就裝到鐵盒裡重新藏好。他對一條大河的衰落大為失望,說如果早上幾年,非把抱朴帶到老洋裡不可!他們成天在一塊兒,後來抱朴也像叔父那樣搖晃著走路了。這終於使父親惱怒起來,就用烏木板打了兒子的掌心,並把他關進書房裡。隋不召一個人孤寂得很,徘徊了幾日,就遠下他鄉雲遊去了。
民兵頭兒趙多多有時過來串門。隋迎之惟有這會兒才放下手裡的算盤,殷勤地為他斟茶。趙多多把手一擺說:“忙你的!”隋迎之坐立不安,最後只好回書房去。趙多多願意跟茴子說話,還笑著問她:“有雞油嗎?”茴子取來一點,他就解下腰帶上的盒子槍,蘸了雞油仔細地擦起皮槍套來。他說:“越擦越亮。”最後他站起來要走,還油碗時,順便將油碗扣在了茴子聳著的胸脯上……茴子轉身摸一把剪刀,趙多多早已跑了。瓷碗跌在地上,發出了脆響。隋迎之急忙奔出屋來,正看到妻子踞在那裡,一隻手握剪刀,一隻手揩胸前的油汙。
茴子一次去菜園,又遇上多多從眉豆架下鑽出來。茴子回身就跑,趙多多在後面嚷:“跑什麼,早晚的事,還剩下了?”茴子聽了這句話就不跑了,站下來,笑吟吟地等著他。趙多多高興地拍打著自己的身子,說:“這就對了。”他走了過去,茴子突然把眉頭皺到一起,像貓一樣惡狠狠地舉起兩爪,把趙多多的臉抓得稀爛。當時趙多多忍住疼,抽出槍來,把腳下的泥土打了個洞。茴子這才跑走了。
停了一個月,趙多多臉上才結住了疤。接上高頂街就由他領著開會了,辯論隋迎之算不算開明士紳。有一次隋迎之被叫到了會上,剛辯論一會兒,趙多多就以手代槍,嘴裡發出“啪”的一聲,用食指觸了他的腦門一下。隋迎之像真的被槍擊中一般,一下子倒了下去,氣息全無。開會的人趕緊把他抬了家去,有的人又去叫來老中醫郭運,折騰到多半夜才算救出一口氣來。隋迎之恢復得很慢,病好之後再也直不起腰,人出奇地瘦削。抱朴聽到父親不停地大咳,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