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乾了她粘膩了一身的冷汗,餘然抑制住想要打冷戰的感覺,停下腳步,站在半山腰俯視山底下燒成一片紅光的村落,有些人她惹不起,她躲得起。
見她半點不為所動,梅清佑心滿意足地摸摸前幾天剛剛被餘然操刀修剪過的碎髮,提速和她並肩而行。這時,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人走過來的聲音,他眉頭一皺,伸手抓起餘然微涼的手,身形一閃,倆人緊貼在一起躲到石洞狹小的縫隙裡。
和餘然的想法一樣,他沒興趣和一群已經殺紅眼的野獸講道德倫常。像這種團伙,要麼一次性全部解決掉;要麼不去惹他們,只要有一兩條漏網之魚,等待他和餘然就是漫無止盡的追殺。他目的很明確,找尋各種靈泉來給餘然提高修為,至於其他人的生死,與他無關。
細微的腳步聲遠及近,在洞口流連了一會,漸漸遠去,餘然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大意的動作,保不準那個過來搜查的人不會來一記回頭槍。果然,在她稍微鬆懈心神的剎那,又一陣試探性的腳步聲傳遞到耳畔,那聲音很輕很低,就像小動物受到驚嚇“嗖”的一下竄過去的響聲。餘然當下驚出一身冷汗,大氣也不敢喘,連梅清佑在她後背遊移騷擾的雙手也忘到九霄雲外。
洞口傳來屬於少年清爽乾淨的嗓音,聽在耳朵裡很難想象擁有這樣音質的少年會是窮兇極惡的匪徒。餘然神色微怔,雙眼不由自主移向緊緊擁著她不鬆手的梅清佑胸口處,倆人黑色的長袍都是同一款,式樣簡單大方,腰間繫著闊而長的腰帶,窄窄的袖口繡著栩栩如生的墨蘭。
這些年,他和她走了很多地方,逛完現世,緊跟著進入妖界,爾後轉道修真界……倆人從屍堆裡滿身是血的相互扶持著爬出來,也在酒館裡喝過半宿都不會醉人的酒,跑去當過俠盜;偶爾客串一把江湖郎中和病得很重的病人;滿口謊話的算命先生和路過算命的人;廚藝精湛的酒館老闆娘和跑堂夥計,然而幹得最長久的依然是她繡孃的本職工作。
他和她,似友非友,似敵非敵。彼此都見過對方最狼狽的時刻,也曾目睹眉眼間隱藏的幸福,他跟在她的身側,一是為了任務;二是因為還沒厭倦,而她會容許他跟在身側,一是因為她太寂寞了;二是由於她需要人當領路人。倆人結伴而行,是偶然中的必然,相遇是偶然的,走到一起是“必然的,假如有一天分開了,大概會約定彼此都忘記相伴而行的那段日子。
“等天亮了再離開。”餘然走出洞口,刺骨的寒風吹得她臉頰發紅,衣袍的下襬在風中獵獵飛舞,她瘦削的身影在鋪天蓋地的黑暗掩蓋下,愈發顯得嬌小瘦弱。
“好。”
梅清佑舉目眺望山下漸漸熄滅的紅光,空氣的血腥味淡了好多,看來殺戮已經止息了。他踏上前一步,站到餘然身旁,側目看她抬手解開發帶,重新紮好馬尾,窄袖順著她的動作滑下來,露出一小截在月光下透出羊脂玉般光澤的纖細手腕,脫掉原來的肉胎凡骨重新凝聚而成的身體脆弱中透著堅韌,看似能輕易折斷的纖細骨架在很多次的生死劫難中顯示出它的獨特。現在的餘然和他一樣,屬於遊離在六界外的生物。只要有一絲神識不滅,就可以脫胎換骨,重生於世。
“餘然,你是不是打算回去了?”他若有所思的低聲問:“這裡與現世的時間流速不同,如果現在回去,那邊最多過去一兩年。”
“比例是多少?”餘然輕問。
“大概是一比十。我們在這裡待上十年,現世也不過一年。”梅清佑歪過頭,手很自然地拂過餘然的肩頭,為她拍去些許剛才在山洞巖壁上沾到的灰塵。
“時間還不到,我在那具身體裡埋下的隱患要到十年以後才慢慢暴露出來。”餘然臉頰浮上淡淡的笑意,溫柔的眉眼裡透出幾不可見的殺意。她再不是當初狼狽逃離的小女孩,會很聖母的顧全大局犧牲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