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響響地砸落在地上,如炒黃豆粒一般密集脆亮。
下床的人們暗自膽顫心驚,身不由己地向床頭挪去。床上的人也早已坐起身子,緊緊抓住薄薄的被子,纏裹在蜷縮成一團的身子上。
漸漸地,號音又是大變,以更加飽滿又更加傲慢嘹亮的轟鳴聲,席捲著這個小小的村落,連同散落四處的大小門戶。這是一股駭人的威力,是潛藏已久深不可測的威力即將迸發的時刻,是莊嚴輝煌的長號雀然而起的時光。它把所有雜亂的聲響推向了一個新的**,推向了聲音匯聚的巔峰。
這個時侯,爆炒黃豆粒般的雨點,已然變成了杏果雞卵般大的冰雹,狠狠地從空中砸下來,噼裡啪啦地爆響在屋外院落裡。院子裡所有堅硬物件俱發出震耳欲聾的碰撞之聲。比起雨點發出的聲響不知強烈了多少倍,恐怖氛圍又不知濃重了多少倍。
第七章 山風浩蕩5)
戶外的牲畜一齊發出了驚駭萬分地嚎叫。豬仔的哭泣聲,雞鴨的咕叫聲,騾馬的嘶鳴聲,耕牛的長哞聲,狗兒的撕咬聲,連同門窗劇烈地掙扎磕碰聲,在這個瘋狂的時刻,狂亂地交匯著,撞擊著,扭曲著,渦旋著。一次又一次沖刷著這個世界,反覆滌盪著世界裡的一切生靈。院落裡已聽不到籮筐的滾動聲。代之而起的,是鍁鋤犁耙等鐵件翻倒磕碰發出的刺耳聲音。在鋪天蓋地的隆隆巨響中,就顯得十分另類。
躲在床上的人們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頂住像要失控了的心跳。他們仰著漸無血色的臉頰,默然而又惶然地等候著。等候著眼前未卜的災禍降臨,等候著隨之而來的更大的未卜災禍的侵襲。用於棲身的房屋,似乎就要在瞬間拔地而起,隨風飄搖而去,連同每個人的肢體和心魂。
過了一頓飯的工夫,威力十足的狂風失去了洪亮音色,變得渾厚低沉。一如巨大的無與倫比的天鼓,被威猛的鼓槌重重地撞響。大號業已吹響,向著更高的音韻巔峰攀升著。
此時,冰雹早已被傾盆暴雨所替代,分不清了落地時的單音。所有單音業已連成一片,猶如天河之水傾瀉而下,毫不留情地吞沒著腳下的山坡溝嶺,吞沒著山坡溝嶺上一切喘息活動著的生靈。
院落裡的籮筐鍁鋤等物件,已經發不出聲響來。雞狗鵝鴨豬馬牛羊等牲畜,也一齊閉緊了嘴巴。僅剩下了一種沉悶的低吼聲,像是從地下深處壓擠出來一般,震得屋牆亂顫床腿直抖。
那聲音低沉得叫人窒息,渾厚得令人膽怯心慌。躲藏在皮肉骨架深處的整個心臟,俱被這種駭人的音波擊穿了,破碎了。頓時,內心裡怦然飛濺,血光一片。濺飛了膽氣,濺飛了**,濺飛了往日的兇念惡膽,濺飛了後日的掛念奢望。簌簌發抖的軀殼裡,僅剩了一腔驚恐,滿腹的悽怨惆悵。
一些陳舊的老屋牆面上,開始落下鬆散的浮土。屋頂上的檁棒有了微微地顫動,併發出輕微地聲響。似乎陷入絕境的村人,面對這種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災難,惶恐如被綁上案板等待屠戮的豬羊,驚愕了,嚇傻了,呆愣了,不知所措,閉目等死。同一屋子睡覺的老少,全都擠上了一張大床。他們緊緊地相擁著,抱著要死就死在一塊的絕望心情,靜待著不可預知的死神的來臨。
天色漸漸泛白的時辰,怪風一下子停息了,逃遁了。就如來時那樣迅疾,逃離又是那麼地乾淨徹底,沒有一絲兒拖沓纏綿留戀之處。
驚嚇了半宿的村人顧不得渾身痠軟疲乏,胡亂地穿上衣褲,趕忙奔出了屋子。他們又被屋外的景象嚇傻了。
院落裡一片狼籍。昨天傍晚歸順得井井有條的傢什物件,全部挪移了地方,橫七豎八地躺倒在還算寬敞的小院裡。地上的浮土淤泥有寸兒多厚,院外飛進來的草屑枝葉鋪滿了腳下溼滑的地面。一個不留神兒,便會把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第七章 山風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