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多殘忍啊,野花敗了又開,草木黃了又綠,河水結冰又融化,它有重生的特權,卻也自私的佔有著重生的特權。
它奪走一條生命,絲毫不顧慮背後為之撕心裂肺的一個家庭。
母親當夜沒有回來。她告訴歡爾,人多,先別來了。
近凌晨時宋叢發來訊息,我看到棲遲了,很不好,明天替他請假吧。
他不會好的。
無端製造意外的生活不會知道,肆意開玩笑的命運不會知道,無理取鬧的罪魁禍首大自然也不會知道,一個人走,會帶走另一個人。
這個夜,許多人無眠。
第二天課間歡爾去了趟老徐辦公室,她說我給景棲遲請幾天假,他家裡有事。
老徐沒太在意,「讓他自己給我打電話,或者他家長。」
「徐老師,」歡爾鼻頭一酸,「景棲遲爸爸……犧牲了。」
她只是想到,景棲遲沒法打電話,家裡也不會有人打電話,請假和他所經歷的比起來都不算一件值得掛心的事啊。
老徐表情莊重,「什麼時候?」
「昨天上午。」沒人知道確切時間,只是昨天上午找到遺體。那時她甚至還替他打掩護說景棲遲跟別的班先回學校了。
僅僅一天。
「好了別哭了。」老徐嘆氣,「這小子今年不好挨啊。」
先是職業夢碎,再到親人離世,老天爺像隨機抽到一個人可勁發洩怒火,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們只能生生受下這種煉獄般的折磨。
若不諳世事的孩童也就罷了,因記憶不夠牢固痛苦便也沒有那麼持久。可他們不是啊,漫長人生的第一個過渡期,少年郎正飛快馳騁在奔赴成年的路上,情感最為豐富熱烈,認知無時不刻瘋狂累積,對廣闊未來的期冀無限大,他們會記得這時自己所經歷的一切,而這一切將會如刺青滲進每一寸面板紋理,鮮明、疼痛、深刻。
歡爾眼淚落得更兇。
老徐站起來拍拍她後背以示安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作為朋友現在最重要的是陪伴對方挺過難關。調整一下,回去上課吧。」
這天歡爾過得很恍惚,連杜漫都看出異樣問了幾次是不是不舒服。她沒辦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是一遍遍回想夏天時在葡萄園景爸摸著臉對他們笑。那樣好的一個長輩,那樣威武健康的一個人,老天怎會捨得他離開這個世界。
歡爾問杜漫,「你住校平時想不想家?」
「還好。」杜漫遲疑一下,「我家離得不遠。爸媽平常挺辛苦的,住校是不想再讓他們因為我勞累。」
一家三口,哪怕只週末才能團聚可那也是完完整整一家人。
歡爾碎碎念,「咱們都好幸福啊。」
「嗯。」杜漫回一句,將她面前的單詞本翻幾頁,「快看吧,一會兒上課要考。」
站於食物鏈頂端的自詡高階物種的人類不過是茫茫宇宙中一隻只螞蟻,脆弱、渺小,命運最殘忍的行為不是擊倒我們,而是它根本不曾給站上擂臺的資格。
再次見到景棲遲是一週後。
久無聲息的他發來資訊:來一下基地。
歡爾英語作文寫到一半,當下扔了筆和母親打個招呼就往樓下跑。這就叫度日如年吧,她知道單位給景爸辦了追悼會,知道景棲遲奶奶因受不住壓力身體抱恙所以他才一直不在家,知道景媽已經恢復工作雖然母親說你林阿姨是在麻痺自己在硬抗,她都知道可一句都不敢問。問了只會徒增悲傷,她能做的就是每天看無數遍手機暗暗決定若自己被需要一定第一時間出現。
她終於見到他。雪松樹前頹然的身影,像黑暗中的幽靈輕而易舉融於這夜色。歡爾未調整呼吸便急急跑上前,她聽到一句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