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早先臨海的農場,如今已被一條新的海堤所阻隔,農場,成了農民來去海灘的必經之路,這圍繞茅草蘆柴的糾紛也就經年不斷,有一年甚至驚動了中央。農場設卡口不讓通行,要扣下經過的草車。農民吃了虧要報復,大罵農場唆使勞改犯毆打貧下中農,是階級報復。農場則抱怨農民偷他們的草。經過多次協商,數量多的草車不受影響,而走單的可就吃苦頭了:兜中的草全部扣下。不過若要說句公道話,十有八九是農民專偷農場的草。金成可就犯難了,天地良心,他刈的全是海灘上的草,可草上又沒字,誰能證明他的清白?
小文要幫他看草,讓他好找地方修車,金成拒絕了。他實在不想讓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為他的事著急,他決定繞開六支河卡口經過夏家墩回去。
這真是一場毅力和力量的考驗。一條廢棄的河道,剛下過雨,河床上的小徑泥濘不堪,不少地方還汪著一攤攤積水,癟氣的輪胎直接撞擊著崎嶇不平的路面,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比平時多幾倍的力氣。地上鋪著厚厚一層滿含積水的殘枝敗葉,腳踏上去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穿過廢河道,從一片草地中彎過去,前邊的岔道口就能奔向夏家墩方向。
“終於能繞過去了。”金成剛鬆一口氣,突然,他看見前邊道口坐著一個人,鬆弛的神經立刻僵凝,彷彿小鬼看見了閻王:陳麻子,怎麼會是他?
被稱為“陳麻子”的人五十多歲,乾癟的腦袋,乾癟的身軀,面孔上隱著淡淡幾個白麻子,走近了才能看清。下海刈草的人都怕遇到陳麻子,當地人有個說法,叫“陳麻子看草無路可逃”。此時陳麻子正一動不動地端坐在道口的一塊草皮上,笑眯眯地瞅著遠遠走來的金成,那神情就彷彿專等獵物落進陷阱的老狼。金成頭皮發麻,心裡直髮怵,他已沒有退路,只有硬著頭皮往前闖。
金成佯裝沒有看見陳麻子,只管自己走路。“站住!”陳麻子的聲音並不高,金成只感到炸雷在頭頂上響起。
“老規矩,走人,草留下。”
“為什麼?”
“不為什麼,這是規矩。”老頭兒仍然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講不講理,不是你場裡的草,憑什麼要扣下?”
“這個理沒法子講,誰叫你從這兒經過?”老頭兒悠悠地說著,身子仍然沒有動一下。
“我若不給呢?”
“那恐怕由不得你了。”
金成暴怒得像一頭髮狂的雄獅,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可惡的麻子一刀給捅了。陳麻子仍然笑眯眯的樣子,他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發怒的金成,就彷彿老虎在恣意玩弄掌中的獵物。“談個交易怎麼樣?”想不到陳麻子先開了口,“你的胎跑氣了,我給你補胎,你把草留下。”金成斷然拒絕了他的提議。
“年輕人,我反正沒有事,你可耗不起這辰光。”狡猾的陳麻子瞅準了金成的“軟肋”,狠狠地補了一句。
看不出陳麻子倒是修腳踏車的行家,不一會兒,破了洞的輪胎就被補好了。
“年輕人,你的外胎也該換了?”陳麻子一邊收拾工具,彷彿不經意地又補了一句,“你出外刈草,還有時間看書?”
第一部分 第一章(3)
金成開始一愣,想起一定是補胎時老傢伙看見了他塞在草兜裡的書。陳麻子鬼精,不聲不響地走上前,抽出書看了看封面,點了點頭:“《茶花女》是本好書,可惜也被禁了。”這時,對面白花花的鹽鹼地上,火紅的鹽蒿叢裡,一條大嗓門甩了過來:“陳麻子,快來裝車。”陳麻子什麼也沒有講,就沿著機耕田裡的小徑匆匆走了,就像出現時那樣突然。
金成一下倒被弄蒙了,一切都像在夢中,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金成再次碰到陳麻子,已是第三天的上午。拐過六支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