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得知“兒子”精神錯亂,葉長虎是百分百不相信的,而親眼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確安然無恙,所以葉長虎根本就對葉採當時的狀況不甚瞭解,他略一皺眉,道:“那好端端為什麼要跑?”
葉採漫不經心似的撇下嘴角,斜視窗外,尷尬咕噥道:“把人電倒了不趕緊跑,難道還留在那兒等死啊?”
葉長虎愕然,反應過來乾咳一聲,琢磨片刻,道:“你放心,待會去了學校之後啊我向校領導和你班主任說明一下情況,今後啊,你就大大方方的做個女孩子,啊?”
然而葉採卻回答不上來,既沒有因恐懼自卑而一口回絕,也沒有像暗暗期待女生的生活似的點頭同意,而是面露覆雜糾結之色,想了半天,輕輕搖頭道:“不急,過了寒假再說吧。”
葉長虎皺眉問道:“怎麼不急?你還不死心啊?”
葉採輕輕搖了搖頭,順勢低下視線,略微蒼白的雙唇抿出個哀痛的線條,葉長虎透過後視鏡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只見她略微仰起臉,微嘟起嘴輕吐一口氣,半眯著的雙眼裡有著迷惘追憶的複雜之色。
恰似生死訣別前的抑鬱狀態。
這讓葉長虎沉默思索,他隱隱感覺到,葉採目前無法面對的並非外界社會,她對外界的目光並沒有害怕到讓她失去理智的地步。而真正意義上,多半而是無法面對曾經的自己,無法面對一個被身為女生的自己的存在所深深傷害的最親密的知己。
就彷彿,她人生的列車忽然脫軌,象徵著男生片段、她的過去、承載著她所有人生履歷的主要車廂,卻在那一時間被遺棄在原地,再也到達不了理想中的終點;而象徵女生的現在、遺失了全部貨物而對於到達終點已經徹底失去意義的車頭,則胡衝亂撞,最終將自取滅亡。
知己自己。
或許對於目前的葉採而言,這兩個重疊在一起的身份,就能分成兩個具有不同立場的獨立存在——“他”堅定不移、極端自我,然而卻在那個夜晚徹底消失;而新生的她,感性多疑,茫然無措,在前者的影響下以孱弱的嬌軀像只木偶般試圖完成了他的遺願。
她的知己,那個男生葉採,那個漠然麻木的少年心中一直堅持的東西,那個從未動搖的意志,繼承給了她,這讓自身難保、屢次感到絕望無力的她感到發自內心的抗拒與牴觸,以及深深的內疚不安,就好像,男“葉採”和女“葉採”壓根就不是同一個人,繼承意志的這一做法,或許僅僅是男“葉採”單方面強加給女“葉採”的人生目標。
在那個夜晚,她像一個擁有男生記憶的新生兒,在兩種思維與信念的矛盾中茫然痛苦的誕生,來到了這個世界。
或許她就該放下曾經的過往,放下大男子主義、放下沉默堅強的作風、放下敢於承擔一切痛苦與責任的寬厚臂膀……因為那些東西,或許,已然不再適用於,如今身為女生,嬌柔孱弱的她。
而目前,葉長虎要為女兒葉採徹底糾正公民身份性別、並由此展開嶄新人生的決定,即是在無形中代表家庭的重量要求葉採放下那段過往、徹底與過去說再見,迎接女生該有的嶄新人生。
訣別嗎?原來如此,她的確需要一段時間,以整理好心情與狀態。
欣慰而又沉重點點頭,葉長虎如是想到。
收回目光,葉長虎專注地駕駛著車輛,朝山下趕去,半晌的寂靜過後,葉採忽然抬起眸子,躊躇似的抿抿唇,道:“爸,我想,再做一段時間的男生……”
深吸一口氣,嘴角慢慢上揚,葉長虎露出一抹欣慰釋然的微笑,唏噓似的嘆息一聲,道:“小採啊,爸不要求你什麼,我希望你明白,父母啊,那些讓你好好學習、要求這要求那的,或許讓人心煩牴觸,但繞回來說,只是希望你們將來過得幸福,開心,不要啊,給自己,套上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