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漸漸去得遠,這才有骨氣抬頭去看韓功予。
她頰面還沾著血,溼溼黏黏糊成一團,沿著面板朝下滑出一道痕,最後止於唇邊,勾出皮下一層小小雞皮疙瘩。定然是她太過神遊天外,不然怎的瞧見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模樣,把這一生所有鄙夷都展露無遺。
所有的風都在此間停止,她沒忍住倒抽一口氣,捏緊了手上一柄尚還糊著他溫熱血漬的銀簪,猶猶豫豫將話說得艱難,“你這是……”一口血就卡在喉口,她覺得他又在看她笑話。
韓功予提步上前,有光落在他脊背上,現出一個柔而弱的影子,“我說是來瞧你笑話,你信嗎?”
臨光有氣無力,她實則還是有些虧心,莫名其妙在這醒轉來,又望見一張晚*娘臉,活似她欠了他兩萬五千八百兩銀未還。
可轉念一想,可不就是這樣,要不為何這人緊追不放,瘋狗一樣惱人。
於是一瞬冷下面色,半晌沒吭氣。
韓功予愣了愣神,不自覺有點惱恨,可這惱恨像是一拳砸到了棉花上,後繼無力。他垂下眼,居高臨下將她落魄形容盡收眼底,“這回有些事情同你說,旁的廢話也不多說,由得你信與不信,我言盡於此,全看你聽幾分……”
果真是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講,閒閒抱臂站於她三尺遠,只等著她理也不理,扭頭轉身就走。
倒是臨光一瞬猶疑,似乎很是搖擺不定,一手攏於袖中,只將一張臉埋下去,並不看他。
良久,只得她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好吧……”
脊背一緩,當是信了他這話。
兩人之間靜了一靜,連一陣風聲都能聽得清晰,韓功予萬萬未料到她這般直爽,尚還愣著,便聽臨光有氣無力又說,“這回怪的是我,以後還了你就是……”事到臨頭還不忘嘴硬,大概天下也只此一家,再無旁人。
他瞧她一眼,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斂眉開口,“隨你的意,左右從來都沒有還清楚的時候……”袖子一抬,也顧不得她到底是一臉驚詫還是一臉驚怒,已然兩手將她環抱過來。
極親密的一個姿勢,從前也曾貼得這樣近,可要麼是他無意,要麼是她意識昏沉,這樣頭腦清明叫人佔了便宜,於臨光來說,還是第一回。
她忍不住有些懵,要掙要躲,後知後覺想起袖中還有柄銀簪可作防身利器,正要動,冷不防聽見他輕飄飄一句,“姜臨光,你應該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人,忍耐也是有限。”
她一僵,再沒其他動作。
好罷,她認輸,她吐出胸間一口濁氣,再不同他作對,連口舌之利都不同他爭,老老實實同他離著三寸遠。
幸在他還有些良心,只不過片刻尋到自家馬車便將她朝車內一放,動作說不上粗魯,可絕對也談不上憐香惜玉。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則道理臨光懂得,自然也踐行得透徹,擰一擰眉不同他計較,生於力氣全都拿來整理凌亂衣衫。
那邊濟陽早留意到,忍著肉疼做一個散財童子,自袖袋裡掏出三五兩銀奉上,還不忘說兩句好話,“宮裡頭的規矩想必兩位哥哥都懂,也不用再多說,這銀錢是辛苦費,兩位只管拿去喝茶,今日倒是沒什麼功夫,不然怎樣也要陪上一陪……”
那兩個小太監得了好,忙不迭打千躬身,話也說得利索,“自然自然,哪裡還用什麼茶錢,沒來由要爺們破費……”可手下到底忍不住,順手接過了白花花銀兩就往袖子裡掖。
濟陽瞥這兩人見錢眼開模樣一眼,雖不大屑,可還是笑著同他們作別,“既然這樣,少不得說一句勞煩……”
“不勞煩不勞煩……”一人擺擺手,反是另一人多了個心眼,又多嘴問上一句,“這爺究竟是個什麼來頭,怎的往日這府裡頭未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