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之前的心再狠斷些,直接按規矩把賣身契一一收攏,今日何至於見此亂象?
被主家捏著賣身契的下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還能輪得到他們在此時離心往桑枝夏的心血上火上澆油?
許文秀罕見迸出的狠色,讓跟著奔走了一宿的謝夫人無端一愣,緊接著腦中浮現而出的卻是理應如此的恍然。
站在她身邊的這幾位雖說現在以善待人,可也都曾是高門掌家的一家主母,她們怎麼會缺乏手段?
只不過是往日不欲多言罷了,怎會忍得下今日這種羞辱?
這一方角落中的對話沒人聽到,但在農場門前排隊的隊伍不斷前移的同時,農場的另一角上演的卻是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
這裡的人身上多是黑灰和煙塵糊出來的狼狽,一身的破衣被泥和黑灰滾得髒兮兮皺巴巴的。
甚至連眉眼都看不出原本的痕跡,活像是剛從灶坑裡拎出來的,身上還能找見被火燎過的痕跡。
有些人的頭髮都焦了大半,眉毛也只剩下了半截,很難分出個人樣。
他們的眼裡也佈滿了難以言喻的畏懼和緊張,嚇得話都說不清楚,卻沒去摻和前頭鬧得哄哄嚷嚷的人群,只是埋頭在這裡自發做一些幫得上忙的活兒,手上的動作一點兒沒停。
被火燎得一頭亂髮焦躁飛起的漢子手指開裂血色被黑灰混淆,擦了擦臉留下一道分不清黑紅的痕跡,啞著被煙嗆得沙啞的嗓子說:“走?”
“往哪兒走?”
“那年鬧饑荒大災,我爹為了省下一口糧食,活生生餓死在家裡,一家七口人眼瞅著是一個都活不下去了,可我們現在都活著。”
“是桑東家不嫌我們這些人命賤,給了我們一口吃的,每天都有那麼一碗稀粥,靠著那碗粥我們全家都活了。”
“沒有桑東家和徐家,哪兒來的我家?”
漢子抽了抽鼻子,把被燒塌下來橫擋在中間的柱子艱難地挪開一截,苦中作樂地齜牙笑了:“我們全家七口人的命,都是桑東家靠著一碗稀粥從鬼門關前撿回來的。”
“真要是死在這兒了,說破天了也就是報答她的救命之恩,用讀書人的話那叫什麼來著?”
有個不通文墨的半大小子興沖沖地舉手:“以身相許!”
“我可去你爹的頭!以身相許是這麼用的嗎?!你也不怕桑東家的男人來找你叔我玩命!”
胡亂坐在空地上歇氣的人哈哈笑了起來,在這一天一夜中罕見的輕鬆裡附和道:“那是不成,徐家小子把咱桑東家當眼珠子,你打這歪主意指定要被扒皮哦。”
“小子,咱這叫報恩知道吧?”
“就是咱們的命是桑東家救的,桑東家現在有了麻煩,咱們也可以用命去報答,這就是……就是叫什麼來著?”
“吃草搭環?”
“血濺三尺?”
許童生:“……”
“我可謝謝你們這群盲流子了。”
同樣滾得通身黑煙狼狽的許童生路過此處,抓著自己的筆惱火道:“那叫銜草結環!以命相酬!”
“別胡咧咧教壞小孩子!以身相許那不叫報恩,那是報仇!”
“你們可盼咱東家點兒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