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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亮說,你從窗子往遠處看,能看到那些大梁吧,東邊和西邊的四個梁都長,是豎著長的,南邊的那個梁卻是橫著,長成了長方狀,如果過了那個橫著的梁再往南,就是老有云生起來的地方,還有一個梁是圓形的,這六個梁像不像一個躺著的伸了胳膊腿露著胸的人形?世世代代的人都說,這裡原本是個海子,他們的祖先就在海子裡捕魚為生。但海子裡出了個魔鬼叫拔,它把海子往上升,洪水氾濫,神就殺死了拔,海子卻也再沒有了,變成了現在的荒原。拔死後,骨骼還在,骨骼又往上長,這就是那六個大梁。離這兒十多里外是熊耳嶺,為了鎮壓這六個梁長成熊耳嶺那樣的雪山,才再在每個樑上建了寺廟。據老老爺說這個寺廟當年香火很旺,村裡人天旱了去祈雨,生病了去禱告,誰和誰鬧了矛盾,爭執不下,也都去寺廟裡跪下發咒,你說:神在上,我要是做虧心事,讓五雷把我轟了!他說:神在上,我要是做虧心事,讓五雷把我轟了!解放後,寺廟裡的和尚都被強迫還俗,坍垮了兩座,“文革”又被燒燬了四座,別的樑上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西邊一個豎樑上還遺留著殘垣斷壁,殘垣斷壁中有一棵槐樹,槐樹空著心,似乎是枯了,卻樹梢上每年還長些綠葉,就有人去拜樹,樹上掛了許多紅布條子。麻子嬸是夏夜裡拿了席在窯前納涼,睡著了,覺得有個怪物壓在她身上,怎麼喊都喊不出聲,後來她就懷孕了,生下個孩子是一個頭兩個身子。這孩子當然丟進尿桶溺死了,麻子嬸從此害怕了生育,每月一次去拜老槐樹。在拜老槐樹時認識了一個老婆婆,老婆婆有剪紙的能耐,她也就學會了剪紙。她剪紙上了癮,整日剪了花花給村裡各戶送,自己家裡的活再不上心。她男人是半語子,說話說得不完整,和她吵架吵不過了,手裡拿著什麼就拿什麼打她。麻子嬸常鼻青臉腫地出來罵半語子白日嫌飯沒做好打她,黑來強迫著要她生孩子又打她。村裡人取笑:強迫你不一定要生孩子麼,半語子還是頭牛呀!她說:他是牛,我這地不行了嘛!村裡人再勸:你就不要再剪花花了麼。她說:你上頓吃了飯,下頓還吃,昨天吃了今日還吃,你吃厭煩過?!就從懷裡掏出剪子,她遲早懷裡都揣了剪子,又剪開了紙,說:一到晚上,我真想把他那老東西齊茬剪了!
村子裡見天都有吵架的,吵得兇了就動手腳,村長處理不下,一發火就要給鎮上的公安派出所打電話,有人攔住村長,說派出所的人來得多了,對村子印象不好,不如讓結仇的人到西邊樑上寺廟遺址上發咒去,如果嫌遠,讓當著麻子嬸的面發咒,麻子嬸常去寺廟遺址的,她能代表神。村長說:我尊法還是尊神呀?!就是尊神,麻子嬸能代表了神?她最多也就是個樹精附了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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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亮說,他家的窯是曾祖父手裡修的,如果木頭房子的風水好是木樑上會生一棵靈芝,窯的風水好則是窯頂有蜘蛛結出的媧網。你看到了嗎,那個小小的網,落上了灰塵就有指頭粗,盤繞得像只蛙吧,蛙和媧同音,蛙也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媧。自有了這媧網,那一年他考上了鎮中學,他娘去挖極花,竟然一次挖到過十二棵,還有,黃鼠狼子在村裡叼過十三戶人家的雞,他家沒損失過一隻,所有的母雞都天天下蛋。人常說狗的壽命是十年,他家的狗已經十四年了,還猛得像只豹子。他家最讓村人羨慕的是他家的毛驢聰明,比人都聰明。當毛驢還小的時候,他正上中學,是住校的,星期六傍晚回來,星期天傍晚再去,每次都是毛驢把他和他帶的吃貨馱到校門口了,毛驢就獨自回來,從來沒迷過路或耽誤了時間。後來毛驢長大了,拉它去十里外的青陽村配種站配種,生下小騾子賣錢,每到趕上配種的日子,他爹牽了它去青陽村,它竟然一路小跑能尋到配種站,比他爹還去得早,村裡的馬猴子就罵過:讓你去配種呀你以為去賣淫?!它先後生過五個小騾子,賣的錢給家裡添了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