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他就與百里束音一樣,心中深信,普天之下無人可以站在傅攸寧身旁而不失色。
她便是那明月在上,使流螢無光。
可是,那畢竟只是聽說。
他居然沒見過在東都時的傅攸寧。他居然沒見過百里束音眼中那個令人拜服的傅攸寧。
這,很不公平。
&ldo;她是我們東都分院恨不得供起來的寶,&rdo;百里束音含笑低語,她的聲音壓得極輕,說出的話卻足使在場的人開始懷疑人生,&ldo;今日我才知,這兩年在總院,卻是被看低輕用了。&rdo;
&ldo;想來總院的人誰都沒注意,在天禧三十五年至望歲六年間進了東都分院,如今又叫得上名號的人物,至少有七成,都曾在她手底下待過。&rdo;
望歲七年春暮,傅攸寧受命自東都分院升調自帝京總院。
她離開東都的那日清晨,東都北城門外,一眾繡衣衛大小將官與武卒齊整肅立,如松柏成行。
沒有誰是受邀前來送行的。她甚至沒有告知任何人。可那日晨光微熹之時,他們全放下手頭之事,自四面八方趕到北門。
全東都的百姓都是見證,當日北門外的那排繡衣衛將官與武卒,皆是齊整的繡衣衛武官服,黑中揚紅,金線紋繡,眉目坦蕩,眼含月光,笑意明亮。
全無半點平日的陰鷙威嚴、詭譎凌厲。
彼時他們坦蕩無偽,磊瑰不羈,耀目如日升前即將衝破殘夜的明霞。
他們久久地恭謹持著武官禮,直至傅攸寧策馬遠去的身影徹底看不見。
要知道,東都分院歷來淨愛出些不懂媚上的死倔,便是光祿少卿親自到東都巡視時,也未享過如此陣仗的送行。
在三對震驚的目光中,百里束音看了看躺在梁錦棠身前昏昏沉睡的傅攸寧,笑得有些心疼。
&ldo;她身手很差的,只要不讓她使弩機,她誰也打不過。當年有大夫曾說,她像是雙生子中底子較差的那一位,年少時在江湖上又常挨餓、被揍,一身宿疾舊傷,年紀輕輕便再如何也養不到更好了。&rdo;
可她從來笑臉迎人,混熟了也跟大夥兒一起嬉笑怒罵。難受了就面無波瀾的躲到哪裡睡一覺。
她送給百里束音的頭一份見面禮,便是硬生生捱了她二十招。每一回被打飛跌倒,緩兩口氣便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最後笑得眉眼彎彎道,看,我就說你將來定然前途無量,敢將你頂頭上官打到飛起,真是虎將之才。
她並無機變過人的才智,待下對人全憑笨法子。那些旁人斷定是朽木的人,只要到了她手上,她就絕不丟下。
她陪著習武,陪著養傷,陪著說話。她不放過每一個能露臉的機會,卻總適時地將手底下的人推在前頭任他們大放異彩。
她對別人都不要的候補武卒們講,你看我對你好吧?因為我斷定你將來必成大器,是以我既三生有幸與你識於微時,定要提前抱好你的大腿,待將來你長成參天大樹,莫忘了我今日義氣。
她常這樣,將自己講得功利市儈,宛如投機小人。可如今,當年她帶過的許多人都混得比她好,也沒見她當真找到誰面前討這份恩義。
傅攸寧在東都那八年,時常笑意盎然,眸中澄定如不滅的星辰。那時她常說,人固有一死,她預想過很多種自己的死法。
每一種,都是平凡又壯烈。
她說,哪怕只一棵草,也該保有向上之心,風來時順勢而倒,風過時便得挺直。捱打要站穩,不哭一聲,不退半步。
她說自己永不能成為參天之樹,可卻始終向著光。
她沒有機會成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卻是崇山之間無人知曉,卻能瑩亮晨露、見證風霜的,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