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子孝的溫情脈脈頓時如一隻五彩絢麗的肥皂泡,啪一下輕易地破裂了。方措無謂地笑笑,說:“那就走吧。”率先邁開了步子。
蔣月華似覺得對不起方措,幾次欲言又止。
一路無話,車子開到醫院門口停下,方措直視著前方,終於開口,“在此之前,我有一個條件。”
蔣月華吃了一驚,卻又怕方措臨陣反悔似的,急忙說:“什麼條件?無論你要求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大約是焦慮心急,她有些慌不擇言,“是要錢嗎?要多少錢都可以——”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滿臉羞愧,訥訥地不知該如何補救。
方措卻像是根本未聽見她那些傷人的話,語氣平靜甚至有點兒漠然,“無論我的骨髓是否匹配——”
他的話還未說完,蔣月華就急不可耐地打斷他,“你們是親兄弟,一定匹配的,你一定可以救他的。”這話也不知她自己說給自己聽多少遍了。
方措看了女人一眼,心裡面忽然有點同情她,但他還是冷硬地將自己的話說了出來,“如果匹配,我會救他。但這件事後,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你生我一場,我就當還你。”
蔣月華一呆,她沒有想到方措會提這樣的要求,心裡面忽然有點無措,喃喃地開口,“小措?”
方措並不看她,“前面十幾年你未曾出現,以後,也沒有這個必要。”他說完,頭也不回地下了車,並未帶走那昂貴的大衣。
醫院總是瀰漫著一股令人不快的氣息,不管它建造得多麼豪華精緻,也驅散不了盤旋在上空的那種生老病死的腐朽陰影。他孤身一人,被護士領著抽血化驗,努力忽視一旁蔣月華那殷殷期盼的目光。
等結果的時間是煎熬的,方措靠在化驗室外面走廊的長椅上,望著醫院慘白的節能燈發呆,牆上的鐘走得不緊不慢,時針、分鐘、秒針,偶爾交錯,又各自分散,誰都沒有說話。
走廊深處傳來腳步聲,是短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冷靜又節制。
方措抬頭,循聲望去,映入眼簾的一個高大的身影,短短的發茬,深色的大衣,褲腿都扎進短靴裡,像漠北朔風,帶來粗糲而曠遠的感覺。他背光,看不清面容,但方措卻已經不由自主站了起來,看著走近的人影,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與此同時,化驗室的門開啟了,一直緊繃著神經的蔣月華霍的一下站起來,方措也轉過頭去。
年紀已然不輕的老醫生扶了扶眼鏡,低頭仔細地看了看單子,然後抬起頭,對著滿眼期望的患者家屬無奈地搖了搖頭。蔣月華本來就岌岌可危的世界轟然倒塌,她彷彿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頭,整個身子軟下來,坐倒在地上,失魂落魄。
方措也是一呆,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
“弄錯了,一定弄錯了,怎麼會不匹配呢?”蔣月華失神地喃喃自語,不知從何處忽然生出一股力量,忽然轉身牢牢抓住方措的手,“一定是弄錯了,小措,我們回北京,我們回北京再做一次,小措,你要救救你弟弟,你一定要救救他,我不能沒有他!”
她雙目赤紅,完全沒有一慣雍容華貴的風儀,長長的指甲陷進方措的肉裡,毫無所覺。
方措一動不動,看著這個癲狂的女人,一個他曾經期盼了那麼久的女人,為一個兒子瘋狂。方牧一步上前,幾乎是一把就抓開了蔣月華的手,將方措扯到了身後。
蔣月華已完全沒有理智可言,還想再撲上來,卻被方牧一把推開,撞到走廊的牆上。他不再看她一眼,扯著方措就大步地離開了。
一直走到醫院外面,凜冽的寒風一吹,方措打了個哆嗦,才察覺手上的疼痛。
方牧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才遲疑地伸出手,手掌覆蓋在少年的頭頂,用力地往下壓了壓,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