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仔生硬地把柱兒擋在一旁,邊倒酒邊說道,柱兒哥,你也不準動呢。原先我還同情你,可憐你。現今兒,反過來了呢。我羨慕你呀,眼饞得要命呢。你卻不同情我,不可憐我,還跟我搶場面。是存心鬧我的敗場,給我難堪麼。
柱兒嚇得不知說啥兒好了。他扎撒著兩手,委屈又驚疑地看著杏仔把自己的杯子倒得滿滿的。還有一些溢位了杯口,在桌面上積了一灘兒。
洋行和京兒似乎明白了杏仔出人意料地舉動,其背後隱藏著的深意。他倆啥兒也不講,任憑杏仔把自己的杯子倒滿,靜聽他講話。
待把滿桌子的酒杯倒滿後,杏仔也不坐,就這麼搖搖晃晃地站著。他說道,今晚兒,有叔們和哥們陪著喝酒,我高興呢。咱啥時在一起喝過呀,沒有呢,從來就沒有過。原先我小,隨不上你們一夥兒,也就罷了。現今兒,我長大了,也能喝酒,也能抽菸了,還是隨不上你們的夥兒。不是我不想隨夥,是你們瞧不見我,不准我隨呀。我是做過些錯事,也想改呢。可你們誰給過我一丁點兒的機會,許我改呀。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這不怪你們。有時,我也挺瞧不起自己的。除了錢,我還有啥兒吔。啥兒也沒有呢。家沒了,兄弟爺們也不認我了。連自小看護我的娘,也不認我哩。我就是條沒家的賴皮狗了。整天想著家去,就是邁不進自家門檻半步哦。
說著說著,杏仔又早已淚流滿面了。
風起雲湧的日子【八】(9)
京兒也流出了淚滴。他說,杏仔,你也甭想多了。家裡人都掛念你的,也時常講說你的。要是啥時想回家裡來住,就來嘛。自己的家門,願來就來,還用得著去請麼。
洋行也寬慰道,是哦,杏仔,沒人嫌你的。原先見你輕易就踢開了一片場子,都敬你。又摸不準你的性子,也就疏遠了些。現今兒,你把話挑明瞭,俺們也都知了呢。今後,你還是原先的那個杏仔,俺們還都是你原先的那些個叔和哥。行事做事的,再不用客客氣氣遮遮蓋蓋了。你說呢。
人民也緩過神兒來。他忙打圓場道,其實,俺們老早兒也沒拿你當外人呀。上次跟北山一村的人鬧,不是就去找你了麼。那一陣鬧騰,真是解氣呢。把北山村的那幫街滑子們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恐怕今後再聽見咱杏花村人咳嗽一聲,也得嚇軟了腿筋呢。
於是,幾個並不蠢笨的崽子立時接上了話頭。他們紛紛講說那天下午發生的事體,甚至連極小的細節也悉數誇大了好幾倍。同時,又夾雜著相互間有意地揶揄取笑。酒桌上的氣氛再次活躍起來。
杏仔的心情有了極大好轉,臉色也緩了下來。他舉杯道,你們都坐著,只准我站著。咱把這杯酒都幹了,慶賀一下那天的勝利哈。說罷,他率先仰頭一口乾了滿杯子酒。京兒、洋行和公章也隨著喝乾了杯中的酒。仨人都不說話,就舉著空酒杯,盯看著柱兒和夏至。夏至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了大半天,還是閉眼攥拳憋著勁兒,硬硬地把滿杯子酒灌進了自己的肚子裡。
初時,夏至倒沒什麼。柱兒先挺不住了。他還沒顧上坐下呢,肚子一收,肩膀一弓,嘴巴一張,一股黏糊糊的酒菜湯子頓時噴湧而出,如水箭一般徑直噴射到了桌面上。屋內立時被一股濃重的酸臭氣溢滿了。桌面上即將空了的特大號盤子裡,也立時盛滿了看不得聞不得的湯湯水水。坐在旁邊的夏至叫他一引帶,也立時翻江倒海起來。好在他還來得及轉身扭過頭去。一陣“嗚哇”之聲,牆角里便立時多出了一灘兒尚未消化的酸臭酒菜。
這酒已是喝不下去了。洋行連聲喊叫冬至,快來打掃,並抓緊上飯吃飯。幾個人手忙腳亂地一通兒收拾,總算把麵條煎餅端了上來。
吃飯的當口兒,人民先起身溜出去,找冬至下賬。冬至說,杏仔已經講了,就記在石子場賬面上,不準收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