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氣全部進入百里決明的五竅,謝岑關的視野一下變得狹窄陰暗,這是鬼魂的視覺,和有肉身的時候很不一樣。光影變得扭曲奇異,世界像被關進了一層濛濛的霧氣裡。他深入百里決明的記憶,景物漸漸清晰,無數畫面和聲音流水一般從他的魂魄中穿梭而過。
首先看見的光景是謝尋微十四歲,抱塵山大火沖天,百里決明身體焦黑,跪在無數白骨和斷劍之中。匕首插在他的胸膛,他漸漸模糊的視野裡,謝尋微被仙門的人拖走,淚水糊了滿面。
「不是這個。」謝岑關默唸著,轉過身逆著記憶的潮水奔跑。
記憶溯流,周遭的光景霎時間轉換,他站在一個小屋裡,燭臺的火光罩著一方架子床,薄荷綠的紗帳收在帳鉤裡。謝尋微十二歲,披著棉被搖醒睡得正死的百里決明,哭哭啼啼地說,師尊,我好餓。百里決明翻身,將被子蓋過頭頂。謝尋微鍥而不捨地搖他,最後拿來一面銅鑼,在百里決明床邊哐哐敲。百里決明怒氣沖沖地起床,將謝尋微丟進廚房,忍了好半天才沒把這死孩子扔進鍋,轉而炒了碗蛋炒飯,耷拉著眼皮看她吃得噴噴香。
「老子再也不收徒了,再收徒我就是豬。」謝岑關聽見百里決明的心聲。
不是這個,謝岑關繼續跑。記憶再次溯流,謝尋微十一歲,上元節,百里決明教她女紅,逼她納鞋底,她死也學不會,鬧罷工,撒嬌耍痴躲著不學,百里決明只好自己納。仙門各家主君長老前來拜會,他蹺著二郎腿展示他的靴子,「看到沒,我徒弟納的。」
眾人交口稱讚尋微娘子懂事,百里決明十分得意,道:「能有什麼辦法呢,想不到這娃娃世家出身,還會做這些針線。每日為我縫補到天亮,伺候我穿衣伺候我穿鞋。我讓她別幹了她還不依,說徒弟伺候師父天經地義。」他脫下皂靴讓他們傳閱,「讓你們欣賞一下我徒弟的針線活兒。」
大家把他的臭鞋傳閱了一遍,口是心非地讚揚,「真是不世出的好鞋啊,人間難得幾回聞啊!」
不是,不是!謝岑關繼續奔跑。
謝尋微十歲,學堂夫子批她性子孤僻,不喜交遊,百里決明把夫子打了一頓,強迫所有女娃娃和謝尋微當朋友。謝尋微八歲,江左仙門射箭大比,百里決明幫謝尋微作弊,讓她的箭次次中的。仙門敢怒不敢言,將少年擂的魁首授予謝尋微。
光景驀然轉換,時間來到謝尋微六歲,百里決明與她初次相遇。
荒涼的天地,滿山斜陽映著老椿。他回過頭,看見一個稚弱的小孩細聲細氣地喊著:師尊……
時光好像在這一刻停滯了,斜陽溫溫柔柔包裹著天地,所有的一切好像被裝進了金黃色的琥珀裡,永永遠遠不會變。謝岑關望著那個小小的孩童,沒有言語,轉身離開。無渡到底在哪兒?為什麼他看不到和無渡有關的記憶?他極速溯流而上,直接到達了記憶的盡頭。黑魆魆的霧氣橫亙眼前,上下左右望不見盡頭。
「這是什麼?」他試探著伸出手,手臂沒入霧氣之中。
他想要進去,一道深黑的影子罩在頭頂。回過頭,百里決明懸空站在遠處,惡鬼顯露了幾分本相,墨色的紋路像圖騰一樣繡在他的臉頰。他煞氣滿身,陰森森地注視謝岑關。
「你把關於無渡的記憶藏起來了?」謝岑關終於明白了。
「這是老子的心域,」百里決明不屑地俯視他,「老子想給你看什麼就給你看什麼。怎麼樣,有沒有改變主意?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認回尋微,你的冒犯老子既往不咎。」
難怪百里決明這麼容易就放他進來。「心域」,一如道門識海,是鬼魂的心內天地。這裡有鬼魂的記憶,又有鬼魂的想像,鬼魂心裡最深重的執念和秘密統統都在此處。然而對於道行高的鬼怪來說,這裡又是另一種形式的「鬼域」,百里決明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