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陽即將落山,百里決明在家收拾碗筷,百里渡送阿蘭那回家。阿蘭那後來總說起那個時候的夕陽,殷紅的霞光暈染高高低低的草木,長尾蜻蜓透明的翅膀也被染成胭脂的顏色。有一回她又不好好走路,平舉雙手,故意要去走那折斷橫置在林間的圓木樹幹。
百里渡喊她停下,讓她坐在樹幹上。她帶著疑惑,不知道百里渡要做什麼,卻還是乖乖坐下。百里渡溫柔的語氣總有種不容反駁的力量,讓人溫順馴服。
百里渡舀出小溪裡的水,為她淨足。他用衣袖為她擦拭腳底的汙漬,絲綢的料子,軟軟的滑滑的。阿蘭那破天荒感到羞赧,紅了臉龐,好像赤足行走是一種罪過。
「你幹嘛?」阿蘭那小聲問。
「給你穿鞋。」百里渡從懷裡拿出一雙鞋襪,為她套上,「合腳麼?」
那是一雙絲履,中原人穿的樣式,阿蘭那晃了晃腳丫子,「合腳,好舒服。你做的嗎?」
「嗯。」百里渡蹲在她面前笑,「費了很大的工夫,所以阿蘭那要每天都穿,不要再光腳跑出來了。林子裡碎石子兒那麼多,割傷了腳阿弟又要數落你。」
「你和阿弟為什麼什麼都會呀?又會做飯,又會治病,還會做鞋子。」阿蘭那覺得稀奇,「你們不是貴胄子弟麼?瑪桑的貴胄只會吃吃喝喝,就像我一樣。」
「我同阿弟出身微賤,小時候為了生活,做過很多活計。採草藥、賣草鞋、給別人幫廚,現在會的大多是那時候學來的。阿弟的女紅很厲害,看不出來吧,他總是自己的衣裳隨便打補丁,縫我的衣裳卻很用心。」百里渡在她身邊坐下,眼睛裡露出回憶的神氣,「我還記得以前日子過得苦,連糖飴都買不起。阿弟喜歡吃糖,常常吮著手指站在糖人攤邊上流口水。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有出人頭地,讓阿弟吃上糖飴。後來我們拜入抱塵山,師長發現我們的火法乃是先天自有,日子才一點點好起來。我們的名字被寫入丹陽百里氏的族譜,這才從兩個無名小輩成為了世家子弟。」
「哦……」阿蘭那說,「所以你會做叫花雞!」
百里渡笑著點頭,「本來不是什麼好回憶,想不到能討阿蘭那歡心,我倒慶幸那段苦日子教會我做飯。」
霞光下他的笑容柔和溫雅,舊日的苦難沒有讓他憤懣,反倒讓他沉穩,阿蘭那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她後來總說,愛一個男人是從憐憫他開始。雖然她後面緊接著說,憐憫讓她和一個王八蛋共情。但在那個時候,阿蘭那喜歡上了百里渡,心房裡好像藏了許多金鈴鐺,百里渡一笑,鈴鐺就爭先恐後地響。
阿蘭那大聲說:「阿渡,你放心,要是你在中原過不下去,你就來找我,我就算撿破爛,也會養活你的!」
百里渡笑得直抖肩膀,「那在下就仰仗阿蘭那了。」
那之後不久,王寨舉辦般遮麗的成人禮,王君邀請百里兄弟,列為上賓。以阿蘭那的身份,她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坐在主位。因為討厭般遮麗以外的王室,她不願意同他們見面。可她又饞宴席上的佳餚,特別是王寨大廚做的燒雞,獨自坐在走馬廊上的阿蘭那抵禦不了那攝人的香味。
宴席開始之前,她悄悄爬到了供桌底下,百里兄弟席位的後方。把臉貼著地面望出去,隔著垂落的紅布,她能看見百里兄弟的凳子腿。一番無聊的寒暄之後,她終於盼來了百里渡和百里決明。她看不到他們的臉,只能看見他們的衣袂。她探出手,手指爬上凳子腿,她估計了一番百里決明後背的高度,伸出手指戳了戳。
「雞。」她小聲說。
外面靜了一會兒,紅布底下遞進來一盤燒雞。
阿弟果然靠譜,她非常滿意。
百里決明不停被騷擾,把自己和兄長的酒菜都遞了下去。他們兄弟倆餓著肚子,一筷子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