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沒有跟母親交代他去做了什麼。他只是很反常地把衣服往沙發上一丟,倒頭便睡去了。母親在他的口袋裡翻出了一張相片。她痴愣了一會兒,然後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跳了起來,叫囂著讓父親交待相片上的女人。父親不悅地將相片搶過去,卻不小心撕成了兩半。接著好清晰的一聲脆響掌在母親臉上,我嚇得都忘記了哭。
那是父親第一次打人,母親第一次歇斯底里。大概是愛之深責之切吧,之後就算我們的人生遭受了怎樣的變故,卻再也沒有人有過這樣的爆發。我躲在樓梯口,看著父親為了維護相片上的那個女人對母親拳腳相加,看著母親被父親打得嘴角流血臉上淤青卻仍然不依不饒,誰又會知道在別人眼裡天作之合的兩個人在人後又會是這樣呢?
那次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我不知道他們怎樣和好,只是父親喝醉回家,母親還是會伺候他,洗他吐得亂七八糟的衣服,再整整齊齊地掛在衣櫃裡。父親更像是害怕以後都沒有機會了一樣加倍的疼愛我,當時各種罕見的零嘴比如牛肉乾和果脯之類,家裡常常堆積如山。那時候我還不懂得男女之情和世事無常,只知道他們愛我,對我好,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而這些堆積如山的零食只有一個作用——鞏固我在那群孩子中的地位以及一大堆溢美之詞。當然,我是不會刻意去討好他們的,只是這些吃食會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把我捧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說起來倒是很奇怪,像平常孩子慣有的一些毛病,貪嘴貪玩這些,我全都沒有。我像是心智未開又偏偏異常清明,我看著一群人為了一口吃食而心甘情願卑躬屈膝,心裡莫名痛苦卻享受著。
或許,這就是人的劣根性。
☆、第 3 章
我識字很早,差不多七八歲的時候,已經能夠不用查字典就能讀完一張報紙了。後來,報紙已經不能滿足我識字的慾望,我便開始瘋狂掃蕩父親的書房。那些各式各樣的書籍我大抵已經想不起來了,卻詭異地記住了一篇傳記。
傳記的內容以日記的方式講訴一個女子簡短的一生。她是一個孤兒,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一個植物園實習,以期回到收養她的孤兒院家鄉發展中草藥,但她卻在朝夕相處中愛上了植物學家的女兒。為了與愛人長相廝守,她甘願嫁給植物學家的兒子。她一心一意以為等丈夫去遠方當兵了,她就可以與愛人朝夕相對了。她不甘心將自己的清白奉獻給一個男人,便委身於自己的愛人,而這深深地傷害了她丈夫的感情,在對她一番侮辱與傷害後含恨離去。這一對終修成正果的戀人幸福得忘乎所以,被身患冠心病的父親發現,終於導致他病發身亡。他在遺言中說道,殺死他的不是冠心病,而是一種更可怕的疾病,他的女兒和媳婦同時患上了同一種病。這個病的名字就叫做同性戀。
我那時候還小,在我朦朧的啟蒙裡還未有同性戀這樣的詞語,更不知道它在人們口中代表怎樣的腌臢齷齪,我只是被這段驚世駭俗的感情震驚地呆掉了。我像被一隻看不見摸不著的手緊緊地扼住了喉嚨,讓我想哭想喊卻沒有聲音。我本能地拿起那本書衝到村外河岸對面的垃圾平原裡,偷偷地把它燒掉了。火焰熊熊地燃燒,隨風搖曳翻飛,漸漸變為渺渺火星,化成灰燼。灰燼在風中飄飄蕩蕩,落在那些千瘡百孔的暗黑裡,變成黏糊糊的一片濃稠體,但那隻虛妄的手還是沒有放過我,我渾身虛脫地癱坐在河岸上,望著滿目燦爛的夕陽,終於潸然淚下。
就在同一天,我燒掉那本書回到家裡,再一次被震驚得呆掉了。家裡就像遭了強盜一樣,花花綠綠的糖果散落地上,牆上的掛畫東倒西歪,鞋子被丟得東一隻西一隻,就連茶几上的電話也被摔得老遠,聽筒線胡亂地攪在一起。我呆呆地扶著門框,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母親眼神呆滯地坐在地板上。她沒有看我一眼,只是緊緊盯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