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時候為止,呂大臨以其人品與學問、才幹,兼之身具這種複雜的身份背景,一直被視為汴京城中極為前途的一顆政治新星。許多人都認為,呂大臨成為“新貴”,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在蔡京看來,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呂大臨對自己一向是不冷不熱的。他親近的石黨人物,多半都是所謂的“白水潭派”,象蔡京這種“西湖派”,顯然不屬於他“青眼”的範疇。
但此時,呂大臨卻一反常態,主動向蔡京打起了招呼。而且還親善地和他交談著。這既令蔡京感到有點受寵若驚,又讓他心裡非常的奇怪。他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樣有點“反常”的情況,接下來又不斷的出現,一路之上,竟然又有兩三個在朔黨中素有剛直之名的官員,主動向自己展示善意。
一向極精明,極善於分析汴京各種政治勢力光譜的蔡京,也幾乎不由得暈了頭。一個呂大臨的善意,也許還可以說是偶然,但接二連三的出現,卻一定不可能沒有特別的原因。面對著這種不原由的善意,蔡京心裡竟產生了不安的感覺。他極不喜歡這樣的狀況,哪怕這看起來對自己是好事。幸好,路上依然還是有舊黨的官員對自己依然故舊,這讓他稍稍安心一點。但很快,他就想到,出現在這樣的情況,會不會是那件使呂大臨們對自己改變態度的事情,就發現在今天,就發現在瓊林苑,而很多人尚還不知道此事的發生?
一想到這裡,蔡京背上竟冒出一陣冷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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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林苑的一處行宮中。
石越靜靜地站在皇帝的身旁。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皇帝的病情會如此嚴重,連站立久了,都會支撐不住。當他被單獨召來之時,見著皇帝的病體,他跪在皇帝面前,哽咽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對於趙頊,絕不是沒有感情的。只不過,這種感情,有時候是致命的,必須謹慎的掩藏起來。年輕的皇帝可能需要一個亦君臣亦朋友的人物,但是這樣的人物,隨著皇帝的成長,是不可能被允許一直存在的。如果他不懂得分寸,下場只能是悽慘無比。
但不管怎麼樣,見著趙頊的神情,石越卻還是忍不住動了感情——他是知道在另一個時空中,趙頊的壽命的。歷史也許已經改變,但未必每一件事都一定會改變。皇帝的病情,讓石越突然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哽咽著,一面卻叩頭賠罪,為自己女兒的行為請罪,以掩飾自己的感情。
趙頊顯然也有點動情。
但他也不允許自己表露自己的感情。從治平四年算起,他已經做十八年的皇帝。他已經不再是熙寧初年的那個皇帝。他本來想和石越說說他的女兒,但是,結果趙頊只是和聲安慰了一下石越,便迅速地談起了正事。
他也不允許自己隨便浪費精力。尤其是這個時刻。
“朕一定要穩住高麗國這個盟邦。為了北邊!”皇帝的聲音很輕,但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與高麗的那點貿易,是蠅頭小利。朝廷也不缺那點錢,開貿易,是為了加深對高麗的控制,不是為了將其變成敵人。”皇帝停了一下,嘆了口氣,“只是,司馬君實是斷不肯白給錢給高麗的……文彥博已經……”
石越聽懂了皇帝沒有說出來的話。
“高麗使者帶給朕的奏章,說的都是同一件事,顯然高麗國國內也很危險了……”關係到高麗國王的王位,自然不會說假話。現在王運唯一的指望,就是宋朝。
“陛下,臣以為,朝廷不能拋棄王運。”沉吟了好一會,石越才開口說道。
“貿易怎麼辦?”趙頊注視著石越,“繼續下去,王運遲早有一日王位不保,難道真要出動軍隊替他穩固王位?到了那個時候,江華島那點駐軍只怕不夠……但也不能停止貿易……”
第三卷 《燕雲》 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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