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她。
泠霜看著他,搖了搖頭。
“我最喜歡現在這樣,就站在這裡,看九城內外,錦繡江河皆在腳下,億兆黎民居有其所,耕
有其田……”夕陽已經沉下了一大半,照得天邊的雲彩都成了金灰色,萬丈光芒躍上層雲,其景
壯闊瑰麗,令人望而生嘆,然後他言中慷慨,大傷初愈蒼白的面上,炯炯的雙眼裡迸發出的萬丈
豪情,令這腳下的恢宏山河也為之失色。
這才是他嗎?那個被他長年的隱忍所深深埋藏的袁泠傲,在這一刻,夕陽的光影裡,坦然地現
在她眼前。
“你走的那日,我就對自己說,終有一日,必要將你奪回,與我並肩站在此地,這帝國的最高
點,俯視芸芸眾生!今日,終於實現了,可是,我要贈你的這萬里河山,卻已經不再是我的了…
…”他的聲音,悲涼悽愴,如絃音跌宕,起伏回還,不過片刻,前後竟判若兩人!方才還是躊躇
滿志的盛年君主,而此刻,彷彿蒼老了十歲……
她靜靜地低頭聽著,未發一言。段瀟鳴也曾經說過,要以腳下蒼莽河山作聘,叫全天下都知道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這天下的女主人。
今日,袁泠傲又說著與他同樣的話。可是他們卻不問問,這是不是她想要的?
袁泠霜所求,從來,都不是這些……
他們的影子,被夕陽映在地上,隨著光線流轉,細細地拉成了一長條線狀,經過漫長的‘跋涉
’,終於疊到了一處。
“二哥,”她一點一點地抬起臉來,深深地望著他憔悴不堪的臉龐,忽覺眼中酸澀難當,忍了
又忍,終於沒讓眼淚流出來:“如果可以選擇,我什麼都不要,這江山,這天下!這榮華富貴,
算得了什麼?我只要你們都在,就好……”
兩頭高大的石獬豸匍匐臥在崇德宮的殿口,明辨忠奸的上古神獸,此刻正睜大了雙眼,無聲地
屏息凝視他們。
西山照斜恨,輕輕地一鬆手,玉碎瓦全,整座崇德宮都浸沐在夕陽柔暖的光線裡,看著一代又
一代的權力更迭,王朝興替。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那個曾經繁盛到輝煌頂峰的大唐,大明宮頂鋥光瓦亮
的琉璃,芙蓉園裡彩袖殷勤的霓裳羽衣,如同秦始皇一樣,開創的帝國霸業,以為,真的可以不
朽,千世萬世地傳承下去,可是,這些霸者的心,怎麼會知道,怎麼肯相信,這世上,本沒有什
麼是不朽的!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無論掩飾地再好,史官的筆再宛轉,頌者的辭藻再華麗,也終究掩
不去,那層層包裹下的,一家之姓,一己之私!貪婪與慾望,將帝王之家最後的一點親情也磨滅
殆盡了……
或許,父親是佞臣,是亂世奸雄,他為了皇位不擇手段,寧願揹負後世罵名,依舊不肯在只離
皇位咫尺之遙處止步,一定要坐上去才甘心!
她的哥哥們繼承了父親對皇權的渴望,從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對權力的慾望,讓他們忘卻,忘卻
他們是手足,是兄弟!
最苦生在帝王家!而在泠霜看來,生在帝王家並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已經生在帝王家,而
不肯相信,不肯認命,一定要追著那根本觸不到的親情,這才是最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