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岐朝他搖頭,又重新拎起裝土的大筐,朝未央宮的斷壁殘垣勉力前行。
陸長卿聽著曲子,目光卻不禁投向了不遠處的未央宮廢墟。那裡有個銅麵人正在埋頭搬運磚土。
陸長卿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華服玉冠、頤指氣使的時候,從未見過他灰頭土臉的模樣。陸長卿至今仍記得,十多年前碧水朱橋上的初見,那人剛剛為共王跳過祭祀之舞,身上還穿著長長曳地的九重紫紗衣,手裡拿著剛摘下來的花冠,一頭青絲垂在身後,細長的眼梢掛著金色的殘妝。那一日春日明媚,波光瀲灩,男人就這樣如同一隻斑斕綵鳳一般豔麗奪目地闖入他的眼簾。
那時慶國只是個異性封地的無名小國,更沒人認識慶侯的二公子。男人眼梢帶笑,柔聲問:“你是那家的孩子,迷路了麼?”
陸長卿回憶到這裡,整顆心都在抽痛。
鳳岐牽著他的手,沿著漾滿明晃晃的陽光的曲折朱橋走著。雪白的梨花在風中飄散,鳳岐身上脂粉的香氣讓他如夢如幻。
當初就是被他的美麗和溫柔欺騙,多少年過去,才看透他刻毒冷漠的內心。
然而那一日美好的錯覺卻始終無法從心底驅走,唯有用醜陋的面具遮住他的容顏,用禁聲的命令阻止他溫柔的話語,才能讓自己遺忘這一切。
回過神時,曲已終了,太宰和靖侯在談論著美人。
“天下人都說靖侯好色,其實他們是誤解我,”靖侯豐韞雍容笑道,“人人都有好美之心,我也和世人一樣喜歡美麗的東西罷了,只是有些人喜歡卻不說,而我會把喜愛之心坦然昭之於世。”
“你們看,此刻正在做苦力的那個奴才,雖然他帶著面具,但我猜他一定是個美人。”豐韞忽然指著觀星亭下的未央宮廢墟微笑著說。
太宰慎叔同,大將黃昇、洪彭聽得俱是一驚。他們是陸長卿的近臣,自然知道那個面具男子是誰。
陸長卿道:“靖侯為何這麼說?”
豐韞站起身,走到亭闌邊,望著正傾倒泥土的鳳岐,款款道:“這人雖然此刻落魄,但你們看他舉手投足,都有種從容舒緩之意。一個人美還是不美,也不能只看容貌,還要看氣韻。一個人春風得意的時候,自然有好的氣度,這不足為奇。但是如果一個人逆境之時,仍然保留著昔日的風骨,這才是他真正的氣韻。”
“另外這個人身材秀頎,一對鎖骨又平展又纖細,但看這兩點,無論他面具下容貌如何,都已能稱得上是個美人。”
太宰慎叔同瞧著陸長卿眼色,道:“靖侯殿下,此人只是個粗鄙的奴才……”
豐韞卻打斷道:“他定然不是,我敢斷定,此人若非諸侯三公,也絕不在六卿之下。慶侯殿下,不如我們把他叫上來當面問問。”豐韞對陸長卿笑道。
“靖侯殿下……”太宰不由想勸阻。
陸長卿淡淡道:“也好,太宰,你叫他上來。”
太宰心道今日這事難平了,只好嘆了口氣走出亭去。
未央宮這邊開了飯,鳳岐剛喝了口粥,就被幾個侍衛連推帶搡地帶去觀星亭。小寺人忙起身追了幾步,鳳岐回首朝他搖搖頭,便隨他們去了。
鳳岐進了亭子,眼一掃,見著這幾人,心裡大約有了底。
陸長卿是想拉攏靖侯幫他對付祝侯,不知怎地扯到自己身上了。視線一轉又與吹笛小童對上,便低下了頭去。
陸長卿見他一進來四下環顧,就是不看自己,心裡忽然有種說不上的失落。然而發覺自己竟會因為這人不注意他情緒便起波瀾,陸長卿又生出一種無名之火。
“美人,你從前是做什麼的?”靖侯這一聲“美人”聽得鳳岐一愣,他縱然容貌昳麗,礙於地位尊貴,以往從未有人用這般輕佻的稱呼喚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