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問出這種尖銳問題來啦。他當即擺擺手:“不必言天。”
曹昂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望著是勳,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是勳淡淡一笑,解釋說:“孔子云:‘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此蓋設問也,非肯定也,夫子敬鬼神而遠之,豈輕易談天者乎?荀子並雲人定勝天——‘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所謂五行,出於方士,讖緯則為仲舒引入經典。天其有知者乎?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安有明國家失道而出災害以先譴告之理?”
是勳這番話多少有點兒離經叛道,因為漢儒最講究“天人感應”,讖緯之學盛行一時,甚至受到劉秀等人的官方扶持。但他不怕在曹昂面前這麼說,一則曹操本身就不是個敬畏上天的人,而且迷信思想也並不濃厚,曹家的學術氛圍原就是重人事而輕天命的;二則古文經學為了反對今文經學,大多指斥讖緯為偽學,作為古文大家的鄭玄的再傳弟子,是勳不這麼說才奇怪哪;三則是勳打從荊州歸來以後,對於自己可以往經學裡摻雜私貨那是信心滿滿啊,不趁機破除迷信,更待何時?
所以他還跟曹昂介紹王充的《論衡》,說改天我抄一份兒給你好好研讀一番。曹昂就問啦:“姑婿之意,上天是不會示警的嗎?”
是勳點頭,然後繼續闡發:“唐堯何辜,而十日並出?虞舜何罪,而洪水湯湯不止?夏禹平水患,是靠著祭祀上天呢,還是自修其德呢,還是親勤溝洫,乃至手足胼胝呢?聖人所教,觀天地災異而自思己過,其意在‘慎’,而不在‘畏’。與其畏天,不如畏人。昔周之世也,為天子無德於是諸侯叛,諸侯叛於是人民喪,人民喪於是國家衰——與其順天,不如順民。”
說到這兒,是勳不禁想到,曹昂老實木訥,其實也有一樁好處,自己方便給他灌輸一些比較超前的思想,說不定將來的成就要比他幾個兄弟來得高。可是又一轉念:曹昂其實已經不能算是一張白紙啦,相反那整天喧擾打鬧的哥兒倆,還有現在趴娘懷裡嚎哭的小崽兒,要是自己能夠施加足夠的影響,將來更容易為其賢君,保安生民……
不過算了,想那麼多幹嘛?歷史已經改變了,曹昂就未必會在宛城戰死,難道還要自己下手把他弄死,給子桓兄弟謄位子不成?而倘若曹昂不死,丁夫人就不會跟曹操離異,卞氏正不了位,一直頂著庶出帽子的那哥兒仨,成長環境就有天壤之別,最終會長成啥樣兒,誰都預料不到。
罷了,罷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是勳沒給曹昂上太長時間的課,臨近黃昏的時候就趕緊辭出來了——要不然又得留下吃那些清湯寡水的曹家飯。他安步當車地回了自家宅邸——其實自宅也在翻修,叮咣五四的,白天就壓根兒靜不下心來,這也是他寧可去司空府上遛彎兒也不回家歇著的一個重要原因。
可是今天與往日不同,才進家門,就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迎將上來。是勳一見大喜,趕緊扯住那人不讓他下拜:“季重,如何那麼快便到了許昌?”
來人正是是勳的門客……可能也是目前唯一靠譜的門客,濟陰人吳質吳季重。當下吳質努力施了半禮,笑著說:“小人先快馬而來,給主公道喜。”
“哦?”是勳愣了一下,“某有何喜啊?”
吳質急匆匆地說道:“臨行之前,管夫人突然抱恙,經醫者診治,乃是喜脈!恭喜主公,賀喜主公,將要為人父啦……”
啊呀,是勳這下子真是又驚又喜,趕緊問:“是多久的身孕?”吳質答道:“診時已近四個月了,因而管夫人暫時難以遠行,便先留在了鄄城。”是勳掐著手指一算,那應該是自己去荊州前不久懷上的,嗯,沒錯,是自己的種兒。隨即在心裡狠狠搧了自己一巴掌:你究竟在想些咩了!難道還能不是你的嗎?
啊呀,自己今年才……論實歲才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