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朱淡淡微笑,面上的哀傷如凝滯不前的流水,輕聲道:“小姐,咱們主僕一場情同姐妹,眼下情分是到頭了。少夫人和小少爺在下面寂寞的很,無人照拂,流朱可要去服侍她們啦,小姐自己保重。”
我聽得心頭如遭石擊,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來。卻見嫂嫂依稀是往日模樣,嬌俏可人,懷抱著致寧道:“從前只叫你娘娘,如今咱們不在一道了,我便叫你一句‘小姑’吧。我與致寧福薄,不能追隨夫君了,你與夫君,可都要好好的才是。莫叫我們先走一步的人牽念不安了。”
致寧的啼哭聲彷彿還聲聲入耳,我大哭不已,“嫂嫂實話告訴我,怎麼會如此的?”
嫂嫂搖頭嘆息不已,“小姑只細想想,十月的天氣,哪裡會輕易得了瘧疾呢?”
那邊廂陵容卻盈盈然唇齒生笑,羽扇輕搖,俏然道:“桃花開得再好,終究也是俗物罷了,哪裡及得上夾竹桃風韻多姿呢。”
嫂嫂只淡淡一笑,回應道:“是麼?桃花與夾竹桃本是同科,何必相煎太急!縱然要分個是非高下,也只在人心罷了。”
陵容不驕不躁,取扇障面,淺笑道:“人命都自身難保,何談人心呢。今生高下生死都已分明,薛小姐好好去修一修來世吧!”
夢境的含糊裡,陵容稱呼嫂嫂,終究只以一句清晰入骨的“薛小姐”代之。
我無心去考較其中的分寸糾結。只是一味大哭。雙親花白的鬢角、衰老的容顏如走馬燈般浮現在眼前,我伸手抓也抓不住,聲嘶力竭也喚不回來。哥哥的容貌也似被嶺南溼潤的瘴氣遮掩,越來越模糊而暗淡,終於消失不見。
第三章 雨霖鈴
我心中的冤屈與憤恨如困獸一般左衝右突,幾乎要在心上刺出一個口子爆裂開來。頓時化作毒蛇猩紅冰冷的信子,牢牢地纏上我的胸前,蜿蜒其上。似乎是誰的手緊緊掐住了我的脖子,那樣用力,彷彿是恨毒了我一般,掐得我喘不過氣來,胸口似乎被鼓槌一下一下大力敲擊著,生生地如要裂開一般疼痛。疼得我大聲驚呼不止。
有倉促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有人大力地推著我的肩膀把我搖醒。我輾轉醒過來,口中焦渴得發苦,連舌頭也彷彿黏連著牙齒。心跳沉沉地虛弱著,彷彿桌上一枝跳躍著的微弱火光明滅。衣衫盡被汗水溼透了,粘膩地附在身上。我吃力地伸手撫一撫額頭,緩緩直起身來坐著。
神思遊離的一個瞬間,唯聽見冷雨敲窗,淅瀝生寒。
睜開眼見到槿汐和浣碧關切不安的面容,才稍稍安心些,嘶啞著聲音道:“我沒有事。”
槿汐披衣坐在我床邊,憐惜道:“娘子又做噩夢了。”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得擺擺手。浣碧四處找不到安神的湯水,只得泡了一盅滾燙的開水,輕輕地吹著,慢慢給我喝下。浣碧憂心道:“小姐一直這樣夢魘不止,又沒有安神定心的藥可以吃,這樣長久下去,身子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呢?”
槿汐忙安慰道:“娘子初來乍到甘露寺,不適應周遭也是有的,未必是什麼要緊事,好好排解一番也就好了。”
臉上的淚痕猶在,大滴的淚水洇在枕上,仿似開了一小朵一小朵墨色的梅花,零星地散亂著。我伸手拂去,自己也怔了一怔,勉強道:“真如孩子一樣了,睡夢中也會哭。”
自入甘露寺以來的日子,我其實甚少哭泣。難過與悲憤一刻也沒有減輕,對爹孃與哥哥的思念與擔憂亦是與日俱增。然而眼中卻是乾澀的,如同一口已經乾涸的枯井,唯見青苔厚密十丈,卻無一點波瀾湧動。難過到極處,成日裡亦只是望著發黃的窗紙發呆,這樣呆坐著,往往就是一日的辰光。有時連浣碧也看不過眼,勸道:“小姐這樣憋著是要憋壞了身子的,不如哭出來痛快些。”
我只是緩緩搖頭,哪裡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