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完昨晚和今天所發生的事件之後,小如說:“上午點名我向指導員反映過,不但得不到伸冤,反而惹來‘洗全場’。”
局長不解地問王苟:“什麼是洗全場?”
王苟說:“就是洗澡唄。”
“洗個澡有什麼冤好喊的?又沒人啃了你的雞芭。”
“那可不是一般的洗澡,”小如申辯說,“要慢慢洗,還要把整池的水洗完。”
“好了好了,什麼亂七八糟。”局長打斷小如的話問王苟,“誰分管的九號房?”
“指導員。”
“這黑鬼有兩杯馬尿下肚還管你洪水滔天?昨天是你值班,堂堂副所長是吃乾飯的?”
小如突然冒出一句:“我不適合坐牢。”
局長的一條腿在桌底下蕩悠,眉頭皺了許久才說:“我聽不來你的意思。”
“我是文化人,他們是一群狂徒,”小如說,“這是綿羊落在虎|穴裡。”
“文化人?你昨天舉槍打我的時候怎麼看都像個惡棍。”
小如被說到痛處,羞愧地低下了頭。局長的口氣柔和了許多:“你他媽的小毛孩不知死,我勸你罷手,乖乖地把槍放下什麼鳥事沒有。現在好了,三人六目,刑偵隊那麼些人大眼瞪小眼,我還能怎麼保你?讀書讀書,我看你是死讀書讀死書。你爸的事我還一頭霧水,你又來火上加油。”
小如埋頭抽泣起來。
“男人還哭鼻子,把你那根小祖宗割下來餵狗算了。”局長靠近鋼筋網,伸進手擘叉開五指插入小如的頭髮,將頭推仰了對著滿臉的淚水說,“還好意思哭,你媽都被你氣病了,躺在床上不會動,這包東西是她託人捎到我辦公室的。現在正需要你剛強的時候,再說王副所長在這邊,他們還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不成?”
局長響亮地朝牆角吐了口痰就走了,剛到門口又踅回來招招手,王苟會意出去。小如無法聽清他們的交頭接耳,只見局長最後敲了王苟一記。
王苟心神不寧地坐回桌前,對著提審筆錄本發呆,猛然撕了記錄的那張,抓成一團扔向牆角,正好擋住了局長的那口濃痰。王苟啪地一合筆錄本,點燃一支菸穩定一下情緒,抖出一根問小如:
“抽菸嗎?”
“我不抽菸。”小如說,“不過現在抽一支也許能平靜心情。”
“菸酒是苦難生活的緩衝劑,我也是離婚以後才學會抽菸的。”王苟幫小如點著,說:
“不記了,我們隨便聊吧。”
小如當然不會講憋尿的事,因為是個案,再說他也找到了解決的途徑,儘管憋尿比忍凍捱餓被折磨更刻骨銘心。縱然有千言萬語,小如此時也只能匯成三個字:
“我害怕。”
王苟說:“這是坐牢,多少英雄好漢到裡面都要變成狗,何況你一介書生。吃點苦頭在所難免,賓館那樣舒坦還能吸取教訓?”
“不是吃苦的問題,而是感到深深的恐懼。”
“你讀過《恐懼與戰慄》嗎?克爾凱郭爾寫的,他說,‘人如不知恐懼,也就不知偉大’。”
“你們為什麼不把看守所管理成一個和睦相處的場所呢,這樣不是更有利於人犯的思想改造嗎?”
“你錯了。”王苟將正在把玩的鋼筆豎在眼前,搖一搖說,“坐牢的痛苦是每個經歷過的人能夠認知、體驗的,由於害怕坐牢而停止犯罪,這就是恐懼產生的積極預防效果,而且從犯罪經濟學的角度思考也是經濟的、合理的。”
“但是,牢頭好像沒有恐懼感,他們坐牢能體驗到樂趣。”
王苟兩手交叉抱住自己的後腦勺,身體往後一靠,噴出一串菸圈說:“牢頭多吃多佔我們豈能不知?只是沒有他們號房會更亂,難道要我們也住進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