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鋪邊沿的橫柱上站,小鳥他們以訓練有素的專業速度將另一些更差的被褥依次鋪在床板上,再從通鋪底下拔出一捆醜陋的綿絮鋪在窄小的空地上,大家各就各位,抖開懷中的被褥,鑽進被窩。整個過程乾淨利落,可以說是迅雷不及掩耳。
嘹亮的喊聲由號房的那端遠遠地傳來,聲音因距離的接近不斷放大,當聲音與九號房垂直時,監窗外閃過副所長匆忙的身影,聲音再因距離的拉遠逐漸減小。副所長始終重複兩個字:
“睡——覺——”
整個過程中,牢頭和九爺一直在袖手旁觀,等小鳥將他們的被褥鋪工整了才緊挨著擁被而坐。袖手旁觀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牢頭剛才的“坐騎”。老人靠在門邊,雙手下垂、下巴抵著前胸,背弓得像駝峰,眼神空洞得間或一轉。
第5節:九號房(5)
現在九號房的格局是:一人站著;兩人坐著;其他躺著。站著的無疑是小如,他發現沒有自己的空位,包括通鋪和地板,而且沒有帶被褥,問題還在於沒有得到應該睡哪裡的任何指令。坐著的兩人在高聲談論,內容由於牢頭過多使用黑話而充滿隱喻,但肯定是喜悅的事,因為牢頭在眉飛色舞。他們所處的位置避風溫暖,在別人擁擠不堪的情況下,他們享受正常床鋪應有的寬敞。看起來今晚只能去他們那裡的空隙間將就著躲避風寒了。小如這麼想著,戰戰兢兢地朝他們移過去。
小如的企圖戛然而止,軀體固定在某個可笑的姿態,因為他遇到了牢頭讓人心悸的目光。九爺的喜色凝結在臉上,比牢頭的白臉更加叫人驚駭。
“滾到尿桶邊去站崗。”
這是牢頭的聲音,它過於猛烈,小如險些從橫柱上震落。小鳥和刀疤如驚弓之鳥,顫抖著起立,並捏緊拳頭。小如狼狽逃竄,三兩步就跳回門後的尿桶邊蹲下。小如用右眼的餘光判斷小鳥和刀疤重新臥倒、牢頭與九爺也重新接上愉快的話題,但他仍然驚魂未定。
牢頭的談話終於結束了,他脫去外衣,匍匐趴下,輕聲呼喚:
“小鳥。”
小鳥宛若背部安上彈簧那樣嘣地跳起來穿好衣服,騎上牢頭的腰為他捏肩捶背。小鳥的服務從後腦延續到腳底心,變化手勢花樣翻新,很有職業水準。牢頭直打哼哼,顯然是爽快異常。小鳥合掌擊打肌肉的噼裡啪啦給九號房的除夕之夜帶來勃勃生機,白熾燈將身影投向牆壁,如一具皮影騎士。
牢頭豎起的腳後跟敲了一下小鳥的腰眼,示意他滾蛋,小鳥起身為牢頭蓋上被子並掖好被角。小如惶恐地注視著小鳥朝自己走來,不由縮成一團抱緊膝蓋。小鳥向小如伸出雙手,見小如不知所措,小鳥說:
“水。”
小如扭頭才注意到與尿桶並排擺了同樣黑色塑膠質地的水桶,裡面裝有半桶水,水面上浮著一把紅色塑膠口杯。小如領會了小鳥的意圖,舀起水對準尿桶傾倒,這樣,就保證了洗手的髒水能全部流入尿桶。
小鳥是站在通鋪上彎腰洗手的,洗過後雙手往牆上拍拍幹,轉身跨起一條腿橫踩向牆,不等小如明白,尿桶裡已響起氣壯山河的巨響。巨響稍縱即逝,小鳥的尿滋向桶壁,聽起來曖昧不清。又有幾個人陸續以完全雷同的方式重複了一遍上述動作,小如領悟了奧妙:如果滋尿的聲音太響,那將驚醒別人,進而可能引火燒身。
九號房有了少許的鼾聲,城邑傳來煙花爆竹的喧響遙不可及,尤如來自家園支離破碎的夢境。炮仗之聲來得更稠密了,新年的鐘聲真的快要敲響。
好了,還是讓我們來看看大學生梅小如此時此刻在九號房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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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小如摸到左眼眶的腫脹,像附著一個殘破的饅頭,他不敢使勁去摁,懷疑會血肉橫飛。瞅瞅摁過它的掌心,烏黑的油墨上是一圈褐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