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忽然鋪天蓋地下起了大雪。雪大得恐怖,雨刷根本就不管用了,漫山遍野都是大雪,車燈不論是調成近光還是遠光都不管用,大雪夜開車是件找死的事,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後,只好停車。雪大得離譜,車一停,不一會兒就埋到了車身的一半,甚至把窗子也埋掉了一點兒。
二寶很驚喜地問我:我們是被埋到雪堆當中了嗎?
我很驚喜地回答:那整個車豈不是一個大雪人兒了?
成子在一旁也插話說:咕……咕……
成子不是用嘴發出這個聲音的。
他發出這個聲音的時候,我跟二寶才意識到,我們仨還沒有吃晚飯。真奇怪,一路上一點兒也不餓,成子的肚子一叫我們就開始餓了。
我們問岡日森格要吃的,他掏摸了半天,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半個蘋果,上面還有一排咖啡色的牙印,啃蘋果的人明顯牙齒不齊。我們面面相覷,笑得喘不上氣來。
現在想想,那是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幾個瞬間之一。
我們輪流啃蘋果,孩子一樣指責對方下嘴太狠了。
我們叼著蘋果,把車窗搖開,把雪撥開,一個接一個爬出車窗,半陷在暄軟的雪地裡打滾,孩子一樣往對方脖領子裡塞雪塊兒。
我們把汽車的後尾燈的積雪撥弄開一點兒,燈光射出來一小片扇面,蝴蝶大小的雪片紛飛在光暈裡,密密麻麻、紛迭而至,每一片都像是有生命的。
我們把岡日森格從車窗裡死拖出來,一起在光圈裡跳舞:跳霹靂舞、跳秧歌,彈起吉他邊唱邊跳。
我們唱:……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從未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吉他凍得像冰塊一樣涼,琴絃熱脹冷縮,隨便一彈就斷掉一根,斷的時候發出清脆的piapia聲。
每斷掉一根弦,我們就集體來一次歡呼雀躍,一雀躍,雪就灌進靴子裡一些。我們唱: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一個晚上,我們唱了十幾遍《海闊天空》。
琴絃全部斷掉以後,我們爬回車上。有道是福雙至、天作美:越野車的暖氣壞了。我們衝著黑漆漆的窗外喊:老天爺老天爺,差不多就行了哈,關照關照哈!
我們把衣襟敞開,基情四射地緊緊抱在一塊兒取暖,邊打哆嗦邊一起哼歌,唱歌的間隙大家聊天,聊了最愛吃的東西、最難忘的女人,聊了很多熱乎乎的話題……如此這般,在海拔五千多米捱了整整一宿,居然沒凍死。
藏地的雪到了每天下午的時候會化掉很多,太陽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車的位置停得太棒了,離我們車輪60厘米的地方,就是萬丈懸崖。
岡日森格一頭的黑線……
雪夜的那根拉埡口太黑,岡日森格停車時,還差60厘米就把我們送往另外一個世界。
二寶、我、成子一臉的傻笑……
二寶、我、成子,只差半個腳印就把我們仨送往另外一個世界。
頭天晚上,我們彈琴、唱歌那麼蹦那麼跳,最後一個腳印,有一半都已經是在懸崖外邊了,居然就沒滾下去,居然一個都沒死……這不科學。
大家訕笑著重新坐回車裡,一顆小心臟撲騰撲騰的。
岡日森格啟動了車子,慢慢地開往高處的那根拉埡口,開到雪山埡口處時他猛地一踩剎車,扭頭給了我們一張苦瓜臉。
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