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他讓她看到了母親的絕情;看到了死亡究竟是多麼的脆弱;看到了吃喝拉撒毫無尊嚴曝光人前的顧笙……
憤恨嗎?怎能不恨?但她之前對陸子初說過,對韓淑慧說過,她已不想再恨任何人。
她已活在地獄裡多年,萬萬不能再讓自己陷入陰暗的掙扎裡傷人傷己。
他問她,如果他在雪地裡迷路了,她是否會出手幫他?
幫他,換成任何一個人,她都會出手相幫的。
他問她,曾經的韓愈,她還記得嗎?
她記得,只記美好。
壓抑許久的淚,最終還是在飛機上宣洩而出,那句“畫圈圈詛咒我”讓阿笙剎那間潸然淚下。
事實上,她跟陸子初通話的時候,幾度想流出眼淚來,但最終還是忍下了。
她不知道,她的孩子此刻是否也在另外一個時空裡畫圈圈詛咒她。
三萬英尺高空,她的淚,韓愈不是不知,於是便有了這一路的沉默,他也想尋找一個契機,徹底的嚎啕大哭,但他哭不出來。
司機嫻熟的在大街小巷裡繞著圈子,避開誰不言而喻。
韓愈側眸望向窗外,陽光溫暖,似是對日子恍然間清晰起來,距離2014年沒剩下幾天了。
一起回洛杉磯,簽字離婚是其一,前來墓園是其二。
沒有買花,不買了,真的不買了,她只是想看看“她”。
決定來洛杉磯之前,韓愈說:“07年,我把孩子下葬了。”
站在醫院門口,阿笙的淚忽然間就流了下來:“土葬還是火葬?”
“土葬。”
青草地上,一小塊一小塊的墓碑聳立在那裡,在老樹映襯下,墓園顯得很寧靜。
墓地安息,給了一個孩子應有的尊嚴。
孩子墓碑是淡粉色,沒有生卒年,沒有照片,只有一個名字:Angel。
洛杉磯12月還是比較溫和的,顧笙在三萬英尺高空沉沉睡足了將近九個小時,下飛機接觸陽光不覺得刺目,但來到墓園,看到孩子淡紅色的墓碑,卻為之目眩。
淡灰毛呢大衣,只看背影,佇立的姿勢卻道是僵硬到了極點,怎麼也邁不開一步,偏偏她垂眸看著墓碑時,目光專注,神態更是溫柔到了極致。
這裡前不久似乎颳了一次大風,墓園裡有一些樹枝被折斷了,凌亂的鋪陳在墓碑周圍,她彎腰去撿,韓愈蹲下身體幫忙時,她揮開了他的手。
韓愈縮了縮手,終是縮手回去,站在一旁不動了。
那些樹枝被顧笙撿起,她明明看起來很平靜,但卻抖得很厲害。
手指觸控到冰涼的石碑,顧笙內心竄起一股平靜到近乎死絕般的崩潰。
她很想哭,抱著墓碑,久久哽咽,但哭意落在嘴角卻被擠壓成了最難看的笑意。
“你知道我現在為什麼會發抖嗎?我甚至連回憶她的勇氣都沒有。”
喪女之痛,堪比剜骨碎心。
不敢想,不敢念,不敢追憶,就連時隔七年後,她偶爾午夜夢迴,總會感覺自己身下溼溼的,明明沒有流血,卻總感覺腥味撲鼻而來,牽動肺葉,道不盡的窒息。
韓愈心裡發苦:“她被醫生從手術室抱出來的時候,我見過她。”自此不敢再看。
阿笙笑笑:“嚇人嗎?”
“……”
韓愈沒回應,胸腔刺痛,裡面想必早已千瘡百孔。
“她每次用力踢我的時候都很活潑,力量很大,在我身體裡依賴我存活著,可卻胎死腹中,她長得皺巴巴的,滿臉皺紋,那麼小的孩子卻跟滄桑的老人沒兩樣。我從沒見過那麼嚇人殘缺的死胎,而且還是從我身體裡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