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子讀書,不為明理,只為做官。」秦琬如是說。
她的評價雖然有些刻薄,卻不無道理。
既然書讀得好就可以做官,那麼天下百姓當然是紛紛讀書,至於能從書中得到什麼,明白什麼,那不重要。
這些人讀書,為的是做官:等到做了官,為的是怎麼升官,而非為家國,為百姓做點實事。
就像秦琬幼時在彭澤見到的,那位名叫劉寬的縣令,他寬待百姓,鎮壓豪強,並不是因為他想這樣做,而是皇長子就在這裡,他要做給皇長子看,哪怕皇長子已經沒了王爵。但這樣的日子,劉寬顯然過得很不開心,所以他散盡家財,賄賂鄧疆,只盼自己能夠離開此處,去一個可以暢快刮地皮的地方。
「家中有百畝良田者,子弟必有一人讀書,不事生產,不理家務。蒙學甚至有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也只讀聖賢書』。」說到這裡,秦琬面露譏諷之色,「如此舉子,縱然得位,又豈能付諸重任?」
「許多舉子,談起家國天下,慷慨激昂。若要問田畝收成幾何,莊稼如何灌槪,戶籍如何編算,卻是一問三不知。」
秦琬的觀點,裴熙是認同的。
一個從小就日日讀書,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管的人,未必做得好一方父母官。
相反,若是執掌一支強勢的軍隊,與敵人在血與火之中廝殺,歷練成百戰強兵的將官,卻絕對可以治理好地方!
豪強再怎麼強勢,在軍隊面前,也要匍匐稱臣;世家再怎麼高貴,在軍隊面前,照樣不堪一擊。
一個在前線徵戰廝殺的將軍,再怎麼不濟,也明白該如何籠絡人心,指揮士兵。更重要的是,他們不可能不知道一個人一天需要多少口糧,一輛車馬可以運載多少糧食,更不可能對付不了區區幾個小吏!
當然,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壞處,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不好控制。
對皇族來說,哪怕有一千個,一萬個優點,也比不上這一個缺點。
百姓被盤剝,民不聊生?死就死了唄,反正也影響不了皇室成員錦衣玉食。
世家在地方上耀武揚威,租稅收取八成甚至九成?沒關係,只要地方上的賦稅按時按量交了,世家不與皇室在朝堂上對著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唄!
軍隊實力不強,容易被敵人攻陷?沒關係,受苦的不就是邊疆百姓麼?與中原腹地有什麼關係?反正中原有天險護持,守不住的話,將責任都歸功於守將就行了。再說了,蠻夷嘛,無非就是燒殺搶掠,餵飽了就行。難不成區區蠻夷,還想奪得中原萬裡江山不成?就算搶了,蠻夷治得好國家,那才叫笑談。
秦琬本以為自己為國為民,殫精竭慮,直至現在才發現,她再怎麼括戶,減稅,修河,也只是修修補補罷了。
這個國家,真正要動的,不是筋骨,而是靈魂。
漸漸羸弱下去,不復昔日剛硬風骨的靈魂!
受命於天,不過是自欺欺人,娛人愚己的謊言罷了。
既然生而為人,便會有自己的想法,什麼君臣、主從、性別、世道、規矩、禮數……都不過是人為了各種目的,打造出來的籠子。
秦琬本就是從一個幾乎令她窒息的籠子裡闖出來的,卻險些走上了同樣的老路。
好在她清醒了。
這個世間,本就沒有誰可以控制誰的道理,不是麼?
裴熙久久不語,也不知巧了多久,他才皺了皺眉,說:「這條路,太難了。」
武夫當國的前提,便是一場又一場的大戰,一次又一次的大捷作為支撐。而每一次的戰爭,對人口,對糧食,對金錢,都是巨大的消耗。一旦運作得不好,便可能會令整個帝國分崩離析。
國力、民力,從來都不只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