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奏疏,王陽明心情輕鬆,居然還跑到他和湛若水建立的學堂裡繼續給學生講身心之學。朱厚照和劉瑾遠沒有他那麼淡定,看完信後,雖然朱厚照根本不知道王陽明是誰,劉瑾也不清楚這個兵部的小官到底是何方神聖,不過他當時的原則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既然王陽明的上書和南京監察官們有關,那就證明其心必異。而且,這封信裡有暗示:那些監察官是對的,豈不就是證明他劉瑾是錯的。
於是,一道聖旨到了王陽明眼前:廷杖四十,下錦衣衛獄。
王陽明年輕時雖然練過中國傳統武術,而且能蹦過一丈寬的懸崖,更修習過道家導引術,可他天生體質就弱,更沒有練過硬氣功,所以,他無法“笑納”招呼到屁股上的四十軍棍。他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直到被抬到錦衣衛大牢時,他才悠悠醒轉,眼前已換了世界。
這個世界,他在幾年前任職刑部時見過,暗無天日,臭氣熏天,儼然地獄。不過當年他在過道里看,現在他在囚籠裡看,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情景就完全不一樣。他有種異樣的感覺:在這幽暗潮溼的囚牢中,他自少年時代就埋藏在心中的一切理想都消失不見了。他的心不是空的,而是像裝滿了渾水的罐子。
關於王陽明在錦衣衛大牢的具體情景,沒有旁證,我們只能透過他的詩歌來還原他在監獄中的生活。據他的詩歌說,他剛進大牢時,由於屁股創傷和心理壓力,整夜整夜地失眠。從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一下跌到人間最黑暗的錦衣衛大牢,就是元始天尊和佛祖,心理也會起變化。當他勉強能直立行走後,他就在牢裡來回地踱步。回憶起前半生時,他不僅潸然淚下。他好像沒有回憶他的那些理想,人的理想和站立的位置有關,一個身陷囹圄的囚犯不可能去想建功立業。王陽明也沒有想自己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境地,也許他在寫那封奏疏時就預料到會有今天。如今,他漫不經心地觀察今天的處境,牢房裡沒有四季的更替,只有刺骨的寒冬。牢房裡的光線慘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牢房裡的飯菜幾乎比豬食還難吃。
後來,他終於認清了現實,自己在這個地方會待很久。據他估算,離他去另一個世界的時間也還有很久,這段時間,他怎麼來打發,應該是他首先思考的問題。他把時間用在了《周易》上。《周易》是周文王在監獄裡寫的一本卦書,道家說它裡面暗藏人生玄機,讀透它就能趨吉避凶,儒家卻說他是君子的修身寶典。王陽明讀《周易》,也想讀出點天機來。不過讀著讀著,他就想到了自己在家鄉的陽明洞。在那裡,他曾翻過佛經,練過導引術,清風吹進洞裡時沁人心脾。
出乎王陽明意料的是,1507年春天,他的牢獄生涯居然結束了。但舊的厄運結束標誌著新的不幸到來:他被貶到貴州龍場驛站擔任站長。但凡有點地理常識,就知道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不過王陽明卻很開心,他出獄時還曾勉勵他的獄友,要保持君子風範,不可拋棄聖賢之書。
人生一切所謂的苦難,都是比較而言。和錦衣衛大牢相比,山遙水遠的貴州龍場就不值一提。這至少是王陽明當時的想法,可他的朋友們卻面色大變。
湛若水費了好大勁,才在大明帝國疆域圖的最南方找到了一個叫龍場驛站的地方。他沮喪地對王陽明說:“此地非人類所能居住,你這一去恐怕……”
王陽明心裡有數,但卻安慰湛若水:“我大明帝國既然在那裡有驛站,就說明有人。別人能在那裡生活,為什麼我不能?錦衣衛大牢是什麼地方,我這不也出來了嗎?”
他話鋒一轉:“我唯一擔心的是當今天下,聖學不明,讀書人只講口耳之學,不談身心之學,我希望你能把身心之學發揚下去。”
湛若水很愧疚,一個生死未卜的人還時刻不忘身心之學,他這個在波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