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有種演獨角戲的困頓感,她這個樣子,叫人有火都沒處發。再打量兩眼,實在是個美人啊,哪怕只是垂著眼,也有種楚楚可憐的情致。不過她沒有那份憐香惜玉的好心性,看著這張臉,便想起另一個人來,愈發覺得難耐。可惜眼下不能將她如何,官家時刻緊盯著,若動了她,大概會鬧得後宮大亂。只有先將她弄出柔儀殿,再徐徐圖之了。
她站起身,攏著兩手在厚實的地毯上踱步,一面道:“官家是我所生,母子連心,他心中所想,我多少有些根底。我也不瞞你,先前因為連著出了那麼多事,險些累及官家性命,我對你的確有些偏見。你如今還未有皇嗣,待你懷了自己的骨肉,便能理解我的心情了。世上沒有哪個做母親的不心疼自己的兒子,若知道兒子有危險,必定連命都豁得出去,所以對你有微詞,也希望你諒解。昨日官家都同我說了,有些事上委屈了你,我心裡也不好受。廢后之舉是無奈,暫且無法轉圜,但我深知官家秉性,等天下大定,少不得重新冊立你。那湧金殿,早晚還是你的,我打算命人歸置,你搬回那裡去就是了。不過無冕之後,暫且要按捺一陣子,待時機成熟,官家頒道旨意,不是什麼難事。”
穠華聽在耳裡,並未受到震動。她明白現在的局勢,她是弱勢一方,早就喪失了翻身的機會,別人的任何承諾她都不當一回事,只有官家的話她才信得及。太后許以這樣的利誘,貴妃面前如何交代呢?不必倚仗烏戎了麼?
她依舊端坐著,依舊是那個表情,恭順道:“太后為妾著想,妾感激不盡。如今對我來說,做不做皇后是次要,我只想伴在官家左右。剛才太后的好意,我自己做不得主,要問過官家才敢回話。”
她推諉得好,太后面上含笑,背後恨得咬牙,“也罷,問過了官家再搬不遲。你也不要對我有過多的防備,其實我與你爹爹是舊相識,總有幾分故人情意在的。”
她倒有些驚訝了,“太后認得我爹爹?”
她掖著大袖坐下,追憶往事時,笑意可達眼底。微微後仰著身子,夷然道:“認得,算來已經有二十年了,與你爹爹曾經有過幾面之緣。你爹爹是個儒雅的人,遊歷各國,見多識廣。只可惜了好人不長命,想是為情所傷吧,那麼早就走了。可見有時候人太痴情,並不是什麼好事。”
提起她爹爹,她便有些黯然,怏怏道:“所遇的人不對,痴情是壞事。但是遇見了對的人,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事。”她頓下來,望著太后笑了笑,“我比我爹爹幸運,遇見了官家。”
太后反而斂盡了笑容,“官家是帝王,帝王之愛過於沉重,要兼顧的東西也多。你母親入綏宮,當了太后,一個女人尚且舍不下權勢,何況男子乎。”
她起先不言語,慢慢抿起唇,臉上有堅定的光。隔了一會兒,低沉但篤實地說:“我信他,只要他以誠待我,我便肝腦塗地回報他。”
“那麼你可曾聽說昨日垂拱殿上發生的事?滿朝文武一致要求官家賜死你,當時他的處境多艱難,你是想象不到的。”太后略吊了下唇角,語氣還算平和,但不經意間依舊帶著嘲諷的味道,“一個國家,不是僅靠皇帝一人撐起來的,他就是三頭六臂,也處置不完那麼多政務。君為舟,民為水,臣工為槳櫓。舟若棄了槳,如何逆流前行?愛不是說在嘴裡的,要辦實事。你當真愛他,為他好,便搬回湧金殿,既不叫他為難,又給自己鋪了後路,何樂而不為呢?”
她仍舊不表態,微笑道:“我自己不做主,全聽官家的。等他從垂拱殿回來,我便請他示下,若他答應,我再遣尚宮給太后回話。”
她這種四兩撥千斤的迂迴手段倒也妙,太后終於擺了擺手,“罷了,禁中正籌備除夕大儺儀,抽不出空來。等得了閒,我親自同他說吧。時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好好侍候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