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沒有人伺候打扇,只得自己動手。他舉著蒲扇慢慢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終於胳膊有些酸了,換一隻手,奇怪涼風並未歇。微抬了眼皮,見榻前跽坐著一個人,皓腕輕舒,那流螢小扇上描著撒金牡丹,偶然掠過窗下游弋的錦鯉,倒映出一缸細碎的波光。
他拿手覆在眼上,“皇后怎麼不歇息?”
她聲音輕輕的,唯恐驚了好夢似的,“臣妾怕官家熱,來給官家打扇。你睡吧,不用管我。若是我困了,就在席墊上睡一會兒。”
他心下好笑,禁庭裡那麼多女人,從來沒有一個敢這樣靠近他。他還記得初御極時,宗正少卿的女兒封了貴儀,一日有意在他途徑的路上遺了耳墜子,說什麼明璫贈君,結果第二天就被送進長寧宮做女道士去了。後來宮中各閣的娘子都安分守己,沒有攀比,彼此自然相安無事。皇后大概還不知道這些,抑或她是個堅定的人,心裡盤算的事一直沒有放下吧!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不達眼底,“皇后賢良,是我之福。”
她半倚著竹榻扶手,羞怯道:“官家感到孤獨時,有我陪著你。不說夫妻,就當是朋友……”她笑起來,露出一排糯米銀牙,“我會些小把戲,官家無聊時我給你解悶。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複雜,畢竟你我大婚了麼,百年才修得共枕眠呢!”
她這樣刻意親近,他心裡都明白,不想戳穿她罷了,漠然應道:“這話咱們當得共勉。”
穠華有些喪氣,能和他聊起來的,一定是耐心奇好,話題奇多的人。尋常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才能發展下去。他總是淡淡的,承不了上,也啟不了下。就像一塊石子扔進湖裡,撲通一聲,然後沉下去,沒有了蹤跡。
她眼巴巴看著他,“官家……”
他閉著眼睛,綿長地嗯了聲。
“我和你說說我爹爹,好不好?”
他倒是又睜開了眼,側過身來望著她,“說你爹爹什麼?”
他有一雙碧清的眸子,很奇怪,明明是個心機頗深的人,然而眼睛卻清澈得山泉水一樣。也許他身體裡住著兩個人,一個狡詐陰狠,一個純質孤單吧!
她慢慢搖扇,一手託著腮,思緒飄得很遠。索性在他面前沒有秘密,反而毫無負擔。她有時候也想傾訴,想爹爹的時候,找個人聊聊他,也是一種懷念。
她的語氣變得更輕了,夢囈似的,“我的爹爹,出身不高,是個商人。官家知道建安的瓦坊麼?我爹爹在中瓦子開了一爿香料鋪子,專為大內的香藥局供應異香。我以前不懂,以為不過是餬口的手段,其實不是。我孃孃喜歡沉水香,上好的香料都是從番邦引入的,若是儲存不得當,便會走失香氣。我爹爹是為了讓孃孃用上最好的沉水,才在中瓦子經營了十五年。孃孃進宮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她。明知道同在一座城池裡,卻隔著宮牆不能相見,這種滋味一定不好受。”
關於郭太后的情況,早就算不得秘密了。從她話裡聽來,滿是對她父親的憐憫。至於那個母親,應當是沒有什麼感情的。
“你恨她麼?”他問她,“你母親,十五年後相認,然後把你送到大鉞聯姻,只是為了利用你。”
她停頓下來,坐在那裡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畢竟是我母親。我爹爹已經過世了,她和高斐都是我的親人。再說來大鉞,也沒什麼不好。”她抬眼看他,很快又調開了視線,“我現在是大鉞的皇后,太后和官家都不嫌棄我,我沒有什麼不足的。”
今上凝眉看她,“你可知道她為什麼進宮?”
穠華茫然道:“據她說是聽了別人的調唆,貪圖富貴吧!”
他說不是,“你母親還是為周全崇帝面子,有些事不能同你直說罷了。崇帝是個有才學,但又極其荒淫的人。郭太后彼時年輕,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