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突然聽見自己頭上方發出的一聲鐵器滑動的聲音!他一定聽到這聲音的!要是我躺在那裡,我就會留意聽並會聽見的!這時,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瞬間,但一定能聽見的!你們設想一下,至今人們還在爭論,也許、在頭掉下來時,還有約摸1秒鐘光景,他可能知道:頭掉下來了,……這是個什麼概念!要是5秒鐘呢!……您要這樣畫斷頭臺:要能清楚地看得到近體的最後一步梯階;犯人跨上它;頭部,臉色修白如紙,神父遞著十字架,犯人貪婪地湊上他那藍色的雙唇並望著;……他什麼都知道。十字架和頭部……這就是畫,神父的臉,劊子手,他的兩個幫手的臉和臺下面的幾個頭和眼睛、……所有這些都似乎可以作為第三位的背景來畫,畫得模糊些,作為陪襯……就是這麼一幅畫。”
公爵不再作聲了,掃了大家一眼。
“當然,這不像消極淡漠,”亞歷山德拉自言自語說。
“好吧,現在講講,您是怎麼戀愛的,”阿杰萊達說。
公爵驚訝地望了她一下。
“請聽著,”阿杰萊達似乎急著說,“您還該講巴塞爾的那幅畫,但現在我想聽聽,您是怎麼戀愛的;請別否認,您一定愛過,何況您一開始講故事,就不再是個哲學家了。”
“您一講完,您就馬上會對您講過的東西感到羞愧,”突然阿格拉婭指出,“這是什麼緣故?”
“這簡直是愚蠢,”將軍夫人忿忿地望著阿格拉婭,斷然說。
“真不聰明,”亞歷山德拉也重申說。
“公爵,別相信她,”將軍夫人對他說,“她這是故意惡作劇;她所受的教養根本不是這麼愚蠢的;別認為她們這樣是糾纏您,她們大概想出了什麼主意,但是她們已經喜歡您了。我看她們的臉就知道了。”
“我看她們的臉也知道了,”公爵說,還特別加重了自己的語氣。
“這怎麼講?”阿杰萊達好奇地問。
“關於我們的臉您知道些什麼呢?”另外兩姐妹也感到好奇。
但公爵沉默著,而且很嚴肅;大家都等著他的回答。
“我以後對你們講,”他平靜而嚴肅地說。
“您是存心想吊我們胃口,”阿格拉婭嚷了起來,“瞧他多麼洋洋得意!”
“嗯,好吧,”阿杰萊達又急忙說,“既然您是看臉相的行家,那麼您一定是戀愛過的;這麼說,我是猜到了。說吧。”
“我沒有戀愛過,”公爵依然平靜和嚴肅地回答,“我……有的是另一種幸福。”
“是怎樣的?是什麼幸福?”
“好吧,我對你們講,”公爵彷彿陷於深深的沉思中說著。
“瞧你們大家,”公爵開始說,“現在這樣好奇地望著我,要是我不來滿足這種好奇心,看來你們會對我生氣的。不,我是說的玩笑話,”他趕快臉帶微笑補充說,“在那裡……那裡都是孩子,我在那裡一直跟孩子們在一起,只跟孩子們在一起。這些孩子是那個村裡的,有一大群,都在學校上學。我不是教他們的;哦,不,那裡有一位學校的老師,叫儒勒·蒂博;我嘛,大概也算教過他們吧,但大多數情況我就這麼跟他們在一起,我整整四年就是這樣度過的,別的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對他們什麼都講,絲毫也不隱瞞他們。他們的父親和親屬一直很生我的氣,因為孩子們簡直不能沒有我,老是圍聚在我身邊,而學校的老師甚至乾脆把我當作頭號敵人。我在那裡樹敵頗多,全是為了孩子們,甚至施奈德也奚落我。他們幹嗎這麼害怕?對孩子一切都可以講……一切;有一種想法總使我震驚:大人們對孩子多麼不瞭解啊,甚至父母對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對孩子什麼都不該隱瞞,不要藉口什麼他們還小,對他們來說知道這些事情還為時過早,這種想法多麼可悲和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