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石賢本來是想借這首詩送給李超蘭,但他終於不敢。晚餐後,還是在那片草地上,他與曾明武閒扯,手摸著放在衣袋裡的那首詩,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你看看這幾行詩吧──我可什麼都告訴你了!”
曾明武看過了詩,還朗誦了其中的幾句,他也像有所觸動。但是,他說:“這詩是你寫的嗎?那你說說李超蘭怎麼跟你表明態度的——我說,你人還小,最好別粘上這種事情,不然,陷進去就很難脫身,你不信?”
彭石賢覺得曾明武這是尿溼了床還要爭幹處睡:“你倒是狡猾得可以,為什麼你給人一封又一封地寫信就不怕陷進去?你敢說出來跟陳燦英是怎麼表明態度的麼!”
“這話你是從李超蘭那裡聽來的吧?那肯定是陳燦英跟她說過了。”曾明武並不回答究竟誰先寫信的問題,“戀愛不是你戀我愛就能成的事,軍隊不準談,學校反對談,戀愛哪裡有那麼多的自由?你沒有經歷過,絕對體會不到。”
接著,曾明武講了這樣一件事:在朝鮮作戰期間,他的一位戰友與房東媳婦相好,因為被人發現而遭了搶斃。並且,他還說自己也倒過黴,嚇過一大跳。在稍作沉默之後,便向比他小六七歲的彭石賢談及了一段個人的隱私。
也是在朝鮮的那些日子,他們的部隊被炮火封鎖在冰封雪凍的山溝裡,唯有當地幾個朝鮮婦女乘著戰鬥的空隙給他們搬運些糧食和彈藥,有時,她們也被火力封鎖了回去的路,只得在地洞裡留下來與戰士們一塊吃炒米。時間一長,大家便相混熟了,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學著中國話叫曾明武“哥哥”。那姑娘十分漂亮,也熱情大方。但退出戰鬥以後,部隊隨即轉移,從此,曾明武與那位朝鮮姑娘就再沒有見過面。也許那位姑娘對曾明武真動過心,分別時緊緊地摟著曾明武的脖子不放;曾明武也忘不了那位姑娘。。。 好幾個晚上,他還在睡夢裡呼喚過那朝鮮姑娘的名字。就僅僅如此一樁簡單的事情,曾明武卻受到了追查訊問,雖然最後沒給他加上罪名,但當時那位首長對曾明武早已經改變了看法,藉此機會將那個調他去政治部報到的決定不明不白地取消了,隨後又將他轉了業,讓他眼見的大好前程泡了湯。至今,曾明武不知那位姑娘怎樣了,而那位朝鮮姑娘則更不可能料到,此刻曾明武說起她來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我現在到學校裡來是打算當和尚了!”
曾明武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五六歲便隨舅父生活。舅父是個不得志的讀書人,家庭累遭變故,四十歲後便是孤單一人。他好不容易才在一所偏僻的鄉村學校謀到一份教書餬口的差事。曾明武在挑水、拾柴之餘也跟舅父認些字,讀些書。夜晚,這一鰥一孤為節省燈油,常常是天黑就爬上床去,又為驅趕孤寂,舅父總要讓小外甥聽他閒聊,或講故事,或背誦些詩詞,自然也少不得嘆息人生的艱難,感慨世態的炎涼。舅甥倆相依為命,一直到曾明武長大成人。當曾明武含著眼淚把舅父送歸山陵,焚化了那串紙錢,感到出路渺茫的時候,正巧一列隊伍開進村來,隨後,舊的政權瓦解崩潰,新政權誕生。那一年,他快滿十八歲,參軍便成了他最好的出路。在朝鮮戰場上,他立了功,還入了黨,但不久之後,他又回了小山村,雖然仍掛著軍功章,聽著一路“光榮”、“可愛”的歡呼,最後只安排在鄉政府當了個文書。
曾明武剛從朝鮮歸國時,情緒十分沮喪。文書工作是他厭倦了的事,而且,連這位置也不是沒有人覬覦。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出生入死爭得的榮耀,竟敵不過首長的眉頭一皺,他果真是個英雄麼?沒意思,並不幽默的曾明武竟說出了略帶幽默的警句:如果人家叫你“齊天大聖”,那是多心你這巴屁股猴子調皮搗蛋呢!曾明武這話究竟從何而來,旁人一時還弄不清楚。後來,曾明武總算是想通了,他的心境又漸漸地開朗起來,每個人的世界都應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