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鎮的人生了病,都要走十多里路去往臨鎮看病。這現象一直延續了上千年。直到平涼鎮最早的一代醫師出現。孫家祖傳的醫術延續下來,到了孫婆婆手上,已是第十代了。
孫家的醫術一向只傳男不傳女,緣何傳給了孫婆婆。爺爺說,這世界就是這樣,孫婆婆的父母生不了兒子,無奈只好傳給孫婆婆,可你看,孫婆婆到現在還孤家一人。
孫婆婆沒有兒女嗎?
沒有。一個也沒有。
但相傳孫婆婆是有過一個相好的。至於這個相好去了哪裡,恐怕只有孫婆婆一個人知道吧。
平涼鎮的人,大至斷手斷腳小至感冒咳嗽,都到診所上來。診所的存在給予平涼鎮一片安穩的棲息之地。孫家在診所大門一側開了門鋪,小小的一方門鋪往外伸出來半個手臂那麼長,矩形的櫃檯是花崗岩打造的,和屋子的牆壁垂直,離地面有一米高,上面擺著針對各種症狀而熬的涼茶。參地飲、五花茶、廿四味、胖大海……白天到地裡幹農活的莊稼人愛到診所前駐足,喝一碗沙參茶,再和孫婆婆拉拉家常。孫婆婆並非想象中那般孤僻。儘管孤身一人生活在平涼鎮上,但她從來不感到孤單,對平涼鎮的人,她瞭如指掌,誰家今年添了丁,誰家今年又蓋了新房,甚至那些街頭巷尾聽來的床頭段子,她也爛熟於心。
我媽媽說,孫婆婆真能耐,換了我,早就找個人嫁了。誰還留在我們這個破地方呢。
這話可不能讓她老人家聽到。爸爸補充說,說來也是,怎麼就不找個人嫁了呢?
我們家就住在石板街上。出了家門一直往南邊走,到了路盡頭才能看見診所。清水河像一條裙帶,隔開了郊外和平涼鎮,隨著蜿蜒的河道,迤邐向前。
我出於好奇,常常探頭去窺視孫婆婆的診所。偌大的藥櫃對面牆上,是一個小小的神龕,神龕上的像我認得,是觀世音菩薩。孫婆婆每天清晨都會上一炷香,然後盤腿坐在蒲團上閉著眼睛。嘴裡唸唸有詞,但我從來聽不清她唸的是什麼。在我們平涼鎮上,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信佛的人。也是到往後好幾年,後山上才出現了第一座寺廟。鎮上的人都信三山國王,他們不信佛。
青燈古佛,這是我經過漫長時間的成長之後才知道的詞彙。而印象裡,經得起這樣形容詞的,應該是超凡脫俗的人。
只是我不知道,正因為逃離不了塵世,我們才要尋求寄託。
我問爺爺,孫婆婆是不是活神仙呢?
爺爺聽了我的話,大笑起來,露出他剛鑲不久的兩顆金牙。
爺爺,你不要笑嘛,告訴我是不是呢。
當然不是啦,她是神仙,那我不就成活佛嘛。
你才不是活佛呢,我才是活佛,我是如來佛。
這是我和爺爺之間常有的充滿樂趣的對話。爺爺一有空,就帶著我到老人院去玩。在我的印象裡,老人院是一方聚集了衰老和腐朽的地方,老人們席地而坐,有的打橋牌有的玩撲克,這些老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有的走起路來都不利索,有的身上常年散發一股臭味,我真不明白其他老人怎麼能忍受他的存在。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平涼·舊愛(3)
鋪著紅磚的大廳正中央擺放著一個熊貓牌的黑白電視,晚上七點一到,掌管電視開關大權的周老頭就準時出現了,他是料理老人院大小雜事的院長。周老頭有些古怪,他之所以當上院長,用我爺爺的話說就是他有文化,爺爺說周老頭他爹以前是開私塾的教書先生。另一個原因是,周老頭終身未娶,這是人們推選他當老人院院長的直接原因。周老頭清癯的身子是老人院的標誌,他常年住在老人院,生活補貼來源鎮政府。他的脾氣有些古怪,有時候會跟老人們山南水北地吹牛,有時候又黑著一張臉不說話。讓他當老人院院長